聽著賈秀秀豁達的話語,秦光卻從內心深處突然湧現一股排斥感。他找了個借口,暫時作別二人,走下了樓。
他已經被賈秀秀說服了,但正因為這樣,站在懸崖那頭的另一件事開始撕扯著他的內心。
這位幹了一輩子體力活的女人所言,當然沒有任何問題。他本也是這工廠區最耀眼的孩子。能夠體會到身在人群中擁擠的幸福感。
但此刻,他望著小廣場上已經被撤去、隻留下點點焦痕的篝火遺骸,他漂浮在懸崖上空的那段記憶,再次像一道孤獨的水繭,將他緩緩包圍。
那與他剛剛獨自一人前往市中心求學的情況何其相似。沒有朋友,甚至衍生出了一些孤僻。隔絕熱鬧與孤獨的時間帶中夾雜的,也許隻是一紙錄取通知書。
而現在,它的名字也許被稱為心錨係統。
他沿著廠區的路,無意識地朝著外麵的荒原走去。報名點的人潮已經散去,工廠的機械還在轟鳴。
被掃開積雪的路旁,那些個貨運機器人又在將積得跟小山般高的貨物送上運輸車,向市中心輸送源源不斷的資源。
春天牌麵紙,這是身為廠區子弟每個人都熟悉的名字。隻是在盧萬寧第一航天大學的時光裏,他總會有意無意地避開使用它。
出貨量會慢慢減少的,就算是要將產業遷移,總會需要一段循序漸進的日子。但相比於潛移默化的社會變遷,人更像是在時間洪流中反應遲鈍的動物,也許稍一愣神,周圍便早已物是人非。
心錨係統不也是這樣嗎?透過連接裝置傳來的外麵世界的歡聲笑語,於他而言不過一夜曇花。在更漫長的時光中,他將麵對連自己都無法察覺的時間靜流。
那將不會增加他因為度過漫長時光而產生的焦慮感,卻會將曾經把握住的歡聲笑語,無情地稀釋成同樣靜默的石像。
他終於明白了自己與她們的隔閡。
賈秀秀前往安納西,是去擁抱生活。而作為夢遊人的他,隻能去擁抱冷冰冰的曆史。
“你在嗎?”麵對一眼望不到頭的荒原,他不由自主地讓自己的思緒發散。
不久,餘升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響起。
“一直在,你已經決定好了嗎?”
陳腐的夜鶯號內,秦光與鍾梅麵對這段信息量巨大的記錄,一時間不知從哪開始談起。
從記錄本身描述的有關海神星的內容嗎?但其中參雜著大量看起來與藍星相關的陌生詞彙,讓這個記錄員本身的身份與立場都變成一個謎。
兩人無法辨清內容的真偽,甚至對其記錄的目的產生了一些懷疑。
在“三疊紀”、“五疊紀”這些被隱藏在人類曆史中的詞彙,好不容易讓出生時代相去甚遠的兩人終於有一些相互信任之後,“方外”、“現世”還有那一長串不明所以的數字符號,則是讓他們連一種“陌生的好感”都完全失去。
它們混雜在正常的日誌中,而偏偏又與和科學相去甚遠的神話比鄰,秦光甚至想直接將它們忽略,直接討論記錄中有關海神星的部分。
“你聽過昆侖的神話傳說嗎?”終究是鍾梅開口先問道。
“沒有,在五疊紀,我們不相信神話。”秦光想了一下,又補充道:“但它們也並非完全消失。至少在詩詞歌賦裏,多少有一些道行不深的神祇的身影。”
“在三疊紀的傳說裏,那是漂浮在海外的一座仙山島,無人可以到達。上麵生長著奇花異草,徘徊著珍禽猛獸,是神仙的居所。它的位置飄渺無蹤,隻有幸運的人才能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