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十九路的棋局,才剛剛開殺。老爺子平時一大嗜好,圍棋。老伴兒走了以後,最喜歡的便是馮栗這個孫子了。如今最喜歡的孫子回來了,陪自己走黑白廝殺這一局,老爺子心裏縱是天大的不滿,也散了。
人老了,話就多了,老爺子絮絮叨叨:“你說那個劉伶,今年二十九歲了吧,比你還大一歲。比你大一歲也就罷了,還是二婚,這都怎麼想的。依我看,你也就被蒙了眼。那個劉伶,長得也不咋的你說是不是……”
馮栗容不得人家說劉伶半點不是,但這個“人家”是爺爺,他就沒轍了,但見這個眉目清俊的年輕男子嘴角勾出無奈的一笑,道:“爺爺,閑時莫道人非。”
老爺子眼一橫:“怎麼了?她劉伶都成你媳婦了,還是外人?”
一言話出,驚起屋頂上潔白的信鴿。
就見雪花滾動,撲簌著驚飛四起,揚起了一陣陣悠揚的鴿哨。
馮栗自然知道老爺子的脾氣,那鱗是得順的,倘若逆之,必然會起反作用,他但笑不語。
何況,這棋局殺到這兒,棋盤上,黑白兩子,黑棋雖勢似成龍,張牙舞爪,實則外強中幹,虛子諸多,局勢甚微、甚妙。
馮栗拈子,笑而不語,也知胡亂布子,乃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道理。
又走了一陣兒,時間滴答,沒多會兒便開午飯了。
照例是小院,古槐樹蔭下擺了一桌。生活助理老張買回了二鍋頭,這酒不算什麼好酒,但是最烈,老爺子歡喜就行了。
桌上陸續上菜。
拆了綁繩的大花蟹剔出了肥美鮮嫩的蟹肉,和著澱粉做成了蟹圓,直接是一碗蘑菇蟹圓湯,上麵浮著一把小香蔥,蒸著騰騰熱氣;蒜蓉剁得碎,撒上適量的鹽,用色拉油煸過,直接澆在開背蝦上麵,蒜蓉的香味與蝦的鮮味沉浸到了粉絲上,色香味俱全;再然後便是清蒸的蟶子,青瓷的小碟上澆了剁了甜薑的香醋,吃的就是蟶子的鮮味兒……
從第一道菜,到最後一道菜,竟然全部都是海鮮。
老爺子看到第一道菜還是喜的,可是菜色上來,臉色越來越古怪,到最後筷子往桌子上一蹲,臉色明顯沉了下來。
劉伶見老爺子的動作,心一下吊到了嗓子眼:“爺爺,這些菜……不合您的胃口嗎?”
馮老爺子乜斜著劉伶,聲音一下粗了起來:“是合我的胃口,可我乖孫從來不沾海鮮。你嫁給他這麼久了不知道嗎?這頓飯還有什麼吃的?不吃不吃,全都撤了。”
老小,老小。
就說的是老人家脾氣怪。
這會兒發飆,讓劉伶一下子就蒙了。
她剛才已經伸手試了一筷子的蟹圓遞到馮栗的碗裏,如今聽老爺子這麼一說,白淨的臉蛋上完全一片茫然,道:“栗子不是最喜歡吃蟹圓嗎?老爺子為什麼說他不吃啊?”
一時默然。
所有人的目光全凝在了馮栗的身上。
但見馮栗沒別的話兒,隻伸出筷子,夾了劉伶遞到自己碗裏的那枚蟹圓,送入口中,幾下咀嚼,從容不迫地吞入,沒有丁點兒不喜的模樣。
隻這一下,老爺子麵色立刻古怪起來了。
那一盤縱橫十九路的棋局,尊長者先行,原本就是老爺子執黑,形雖好,勢已敗。如今,馮栗這行為,明明白白寵著劉伶,竟是連二十年來不吃海鮮的規矩都打破了,老爺子就知道這盤局,連形都不好了。
看來怨不得兒媳,這孫媳婦壓根兒就是乖孫自己找的。
還有什麼好說的。
既然孫子都為孫媳婦破了規矩,他們老馮家還有什麼規矩破不得呢。
老了,老了。
啥閑事兒都甭管了,老人家您還是安安分分地等著抱孫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