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齊鎮坐落在山腳下,北邊崇山峻嶺,南邊一片廣袤的平原。
清晨,山坡上的土房前,蔡小東坐在一把破椅子上,像他父親蔡興祖一樣俯視三齊鎮的街道和遠方,一條沿山腳而來的小路穿鎮而過,毫不留戀的伸向遠方,路邊房屋就像一根麻線串起的骨頭,一根沒有滋味的骨頭,連餓狗都不屑一顧。他不喜歡三齊鎮,願意外出流浪,如果外麵的世界沒有戰火,可以在任意一條河上漂流,在嘈雜的碼頭車站穿梭,在省城的戲院聽戲。
蔡小東二十三歲,長的眉清目秀,鎮裏人都說他投錯了胎,應該托生在城裏,還是大戶人家,蔡興祖上輩子積德,有一個這麼出色的兒子。
鎮子裏待嫁的姑娘都相中了蔡小東,說媒的踏破門檻,並且揚言,看上那家姑娘娶那家姑娘。蔡小東一律回絕,自己有媳婦,人們當然不信,後來真的有一個漂亮的城裏姑娘找到三齊鎮,挽住蔡小東在街上親昵的走過,終於平息了說媒的熱情。
初春,山裏依然寒冷,蔡小東穿一身裁減得體的淺黑粗布棉衣,不像別人那麼臃腫,腳下的三齊鎮看起來安寧和睦,路上的人像螞蟻無聲遊動。
實際上,三齊鎮不像眼前的景象,已經聞到戰火硝煙。
盤古溪從金銀峪慵懶的流出形成一條終年不斷的盤古河,河邊新建許多草房窩棚,那是難民的臨時住所。三齊鎮接到安置難民的指令,鎮長高天良讓難民們自己找地方搭窩,進山也可以,反正地多人少,不愁沒地方住。於是,難民各顯其能,一部分人進了金銀峪,一部分留在鎮裏。三齊鎮古舊的安寧被打破,昔日平靜的街麵變得擁擠,早晚忙忙碌碌,從東到西,從西到東像困在一條封閉的管子裏。
鎮公所接到縣裏撥來的一筆安置款,數額不大,鎮長高天良壓住沒發,日後還會有難民,好鋼用在刀刃上,不到大動土木的時候,給難民發些糧食暫時維持生計。
難民大量湧入,傳言隨之而來,小日本快打過來了。
三齊鎮不以為然,仗,已經打了幾年,總有人喊小日本要打過來,到現在也沒見個鬼影子。中國那麼大,憑幾個小日本就能占領全中國,做夢,中國地方大了去。上有省城,下有縣城,任小日本有天大的能耐也打不完占不盡,日子該怎麼過照樣怎麼過,何況經常收到鼓舞人心的捷報。
有人請教蔡小東,小日本真的那麼厲害,蔡小東說,去問毛四。你不是總在外麵闖蕩,吃過見過,蔡小東回答,我沒去過長江,長江那邊的事情得問我老子。
毛四是鎮上的郵差,三天兩頭在外麵跑,也是通往縣城省城的窗口,總能帶回新鮮的趣聞軼事。
蔡小東沒說實話,可也不算假話,他清楚外麵的局勢,但無法解釋,因為許多事情自己搞不懂,更懶得操心。
蔡小東是三齊鎮的主心骨,人們見蔡小東如此,心裏踏實不少,本來嘛,小地方人,不踏實也不行,天高皇帝遠。三齊鎮人把自己稱為山裏人,金銀峪的山民和白楊寨認為他們是山外人,誰讓三齊鎮正好處於山腳下,兩邊不靠。
有個人順羊腸小道上來,是老臭蟲,他是剃頭匠,五十開外,今天約好剃頭。
“東少爺。”
“師父!”蔡小東早早起身相迎。
老臭蟲武藝精湛身藏不露,脾氣古怪不與常與人交往,卻是蔡小東的師父,他們的師徒關係連蔡小東的父親蔡興祖都不知道。
那是一個春夜,蔡興祖帶小兒子小醜外出謀生,家裏隻有蔡小東,獨自在房前盤膝練習吐納,頭上一輪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