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二年仲春,長安城永和坊東北隅民宅內。

安檀音望了許久的屋梁,視線漸漸的往下移,看到陳舊的木色房門微微合攏著,從門縫隙裏卻是傳過來兩個孩童細小模糊的談話聲。

油紙糊的直欞窗微微透著一絲絲薄光,雖不知道這是什麼時辰,但距離她在這張床榻上醒過來已經過去很久了。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套白緞圓領中衣,伸手捏捏袖口,布料有些絲滑,這對於平民來說已經是好的料子了。

上午醒來的時候她就感覺到一切都不對勁,她從一個不能下床的現代病秧子,變成古時長安的胡商女,原主最後留有的一絲意識也隻是求自己好好照顧家裏的弟弟,然後就悄然消失了。

她這異世來客便就這般的留在了這裏,如今上無父母長輩,下有一個九歲的弟弟還有一個兩歲的妹妹,這般情形可不算一個好開局。

二月的長安城天氣依舊微寒,安檀音感覺到了有些冷,從被褥上拿著衣裳便就穿了起來。

青色印花短襖搭配上灰色的齊腰襦裙,按照記憶裏的步驟穿好之後漸漸的身體也有了一些暖意,踩著棉布鞋走到窗戶邊。

木窗吱呀一聲被推開,外麵孩童說話的聲音驟然歇了下來,寒冷夾雜著霧靄的水氣撲麵而來,但她卻絲毫不在意,貪婪的深呼吸了幾下,然後翹起了嘴角。

在來這裏之前她已經被病魔折騰了五年,也許久沒有感受過如此新鮮的空氣了,安檀音覺得大概是上天憐憫自己,所以才有這第二次的生命。

至於另外一個世界的父母家人,或許對他們而言也算是一個解脫了吧,畢竟除了第一年之外,後麵四年陪伴著自己和病魔的鬥爭的就都是陪護了,況且父母已經有了弟弟,他們也沒有多餘的精力花費在自己身上了。

但也就是因為這五年臥病在床,自己刷遍了很多視頻,看紀錄片,看歸園田居,看手工,看美食,看種地,隻是當時沒想到這些在異世裏或許能用上,還讓自己對未來的生活有了一些底氣。

這一切大概就是禍兮福之所倚了。

收回思緒之後就在案幾邊的蒲團上坐了下來,因為此時還在孝期,安檀音按照記憶簡單的挽了一個垂掛髻,接著就看著銅鏡裏這張帶有一絲異域樣貌的臉發起呆來。

栗棕色的長發雖是挽了發髻,但依舊能看到微卷的樣子,圓嘟嘟的眼睛上側有著深邃的雙眼皮,琥珀色的瞳仁,鼻子小巧微挺,櫻桃唇的旁邊還有一對小梨渦忽閃忽閃的,看著的確是一張漂亮到不行的臉。

是的,安檀音雖是身在長安城,但卻不是單純的漢人,她和外麵的弟弟妹妹都是胡漢混血。

好在朝廷早有律令,胡人在大唐可娶妻納妾,但從此之後就不能再回故土,此生就隻能留在大唐境內,子女也就是大唐人了。

所以雖然安檀音長著一張西域混血的樣貌,但在戶籍上卻是實實在在的大唐人,這點讓她有些安心。

原主的父親是個胡商,母親曾經是大戶人家的丫鬟,到了年紀被主家放了良籍之後和這位安姓胡商成親了。

兩口子也沒什麼家人,但都格外的勤勞,日子在偌大的長安城雖是比上不足比下卻是有餘的。

但安穩平靜的生活卻是在去年胡商去高昌跑商的時候徹底改變了,一年前原主的父親活著出長安的,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屍體了。

原主的母親經受不住打擊也沒熬過去年冬天,留下三個孩子就追隨夫君而去了。

但事情卻是沒有結束,胡商早年間給原主定下了一門親事,但這次也是因為這個親事,原主深受打擊,似乎不願意再回人世間,選擇了去尋自己在另一個世界的父母。

想到了這些,安檀音再次的從銅鏡裏確認了一下自己,看著沒有什麼不妥,這才起身走出了寢屋。

推開房門就看到旁邊的屋裏一個穿著黑色緞子胡服的小男孩正拿著木勺子一口一口的給旁邊蒲團上一個圓乎乎的小丫頭喂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