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1 / 3)

榮禧堂金鴛鴦懸梁.閻羅殿趙姨娘撞牆

卻說賈母壽終正寢後,賈府上下,啼聲一片。賈家貴勢已失,官中來往之人已是不多,但族中來吊唁的還是不少。宮中別無他人來悼,唯南安太妃打發了下人來拜祭,也隻是因探春和親之故盡點微禮。薛姨媽帶了邢岫煙來。湘雲此時聽說老太太已逝世,亦不顧才貌雙全、命在垂危的夫婿,亦未帶祭禮,獨自來到府中,於賈母靈前哀哀無絕;想自己自幼父母雙亡,寄養在叔父家中,卻也不過如大戶人家的丫頭一般,唯老太太在世時尚痛愛於她;又想如今才嫁了個好女婿,去歲也中了舉子,受過了聖上的誇讚;隻以為從今以後能夠披鳳襖、戴鳳冠,受封受誥,過上稱心的日子,哪承望女婿得了如此癆病,一病不起;叔嬸家中如今也是被抄得幹幹淨淨;今又見老太太仙去,叫她如何不悲痛欲絕?

寶釵夫妻,另有一番心情。寶玉想起老太太在世時,最痛愛的是他和林妹妹,想當初和姐妹們一同在園子內是何等熱鬧。那時,老太太看著腳下的人一個個在身邊長大,那種親慈滿足自不必說。看如今,園中人散的散、走的走;林妹妹卻連死時,也沒能見上一麵。想至此,不覺肝腸寸斷、嚎啕大哭。寶釵見寶玉哭得如此傷心,也止不住淚如泉湧。因想哥哥不斷犯事,家中積蓄也為了他的官司花去了一大半,媽媽雖有弟弟和弟媳,終是叔伯的;寶玉與她雖然不象鳳姐夫婦,但寶玉心中還是因林妹妹而癡癡呆呆,終不見好。自已就算有蔡女之才、梁鴻之德,卻也難奈一個人的心寒如鐵。常言道,能醫好一個人的病卻難醫一個人的心。心病還得心藥醫,還得他自己調和方可。象寶玉如此這般,若能讓心歸其正道,何其之難!眾人見寶玉小夫妻倆悲啼不已,深為感歎;都道二人孝道,不枉了老太太痛了他們一場。

還是惜春定得住神,沒有象他們一樣過於傷心。雖說賈母養了她一場,因她心中另有一番想法。想人終究一死,誰也難勉,遲死早死都不過是死。況佛教中六道輪回,隻願老太太能升極樂,勉除罪孽就好。因此隻在老太太靈前,輕聲念了些經文超度賈母,也以示祭奠。倒是這幾日聞說妙玉不見了,庵內找遍了園內園外所有角落,均無影蹤。人說妙玉與人私奔了,她倒道人瞎說。又聽說是讓人搶了去,心想妙玉與人不會有這樣的深仇大恨吧?即使有人因她而起邪念,想她那性子自是寧死不從的了。又想起寶哥哥的玉也如妙玉一樣忽地無蹤影,料定人生必定有一定的劫數,不是凡人能左右於它。因此也便寬心了。

鴛鴦也陪著哭;襲人見湘雲哭得如此傷心,也來哭幾聲後,見有點空時,便勸住了湘雲;後又勸寶釵、寶玉。襲人對寶釵、寶玉道:“二爺還是和二奶奶回房暫且歇著吧,待會兒客人又來了,又要陪著哭。這樣哭下去如何吃得消?就是老太太有知,也會心痛的啊。”寶釵知她說得有理,便讓襲人拉寶玉去歇著,自己也跟了房去。寶玉聽襲人如此勸,不但不能減悲,反回到房內大哭起來。寶釵道:“有與其在這兒哭的,不如前去哭倒還好些。”寶玉聽了,抽抽咽咽才止。這時琥珀也勸住了鴛鴦。

賈母已“瑤池赴會”了,家中當家為首的自然是大太太邢夫人了。邢夫人素來嗇克,又家遭變故,自己的積蓄沒收一空,因此賈母出殯,主張一切從簡。王夫人素來不管事,家事也就依著了她;賈政也是個從尚節儉之人,覺得邢夫人行事是理所當然。賈赦從來使錢如土,今手上的銀錢除賈母分與的那些外,別無其它,巴不得能省就省。獨鴛鴦聽了後,便一腔孤憤,無處話淒涼。在沒人的時候,跪到鳳姐的腳下不起來;慌得鳳姐忙忙要攙起她道:“這又是為什麼?鴛鴦姐姐,有什麼吩咐,盡管說來,我隻要能辦的就盡力辦去。”鴛鴦長跪不起,滴淚道:“老太太在世時,也是轟轟烈烈,無人不敬。腳下兒孫一大群,沒有哪一個不受她的恩惠,就連我這做丫頭的,她也沒有偏待過。如今她老人家去了,這出殯的事兒一定要辦得風光些兒才是,況外頭看著也象個樣兒。若說銀錢不夠使,老太太留給我的那一份,都貼在這上頭吧。”鳳姐拉她起來道:“我何尚不想好看一點?你隻管起來,我盡著法子辦了去就是。”鴛鴦這才含淚起來。鳳姐身子不大好,賈母喪事上,銀錢也不夠使;賈家的下人可是看著銀子行事,如今府中短錢少糧,行事起來都有些歪聲喪氣,不大聽訓;鳳姐就是有三頭六臂,卻也是“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邢夫人與鳳姐婆媳之間從來就有嫌隙,今家中大權在握,盡各種法子給鳳姐難堪。有時因點小事,邢夫人就叫小丫頭去質問鳳姐,鳳姐一氣之下,竟吐血倒床了。可鴛鴦見府中將賈母喪事辦得拖泥帶水,幾近寒磣,又想起鳳姐那年為秦氏辦喪事時是何等利索熱鬧,竟以為鳳姐辦事不周,於是在賈母靈前哭著數落起來。李紈知悉,便對鴛鴦訴說了鳳姐的難處和鳳姐病倒之事。鴛鴦才止哭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