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熙寧十二年二月十三,狂風驟起,烏雲蔽日,天地黑壓壓一片蒼茫。忽雷雨大作,金蛇亂舞,一道疾電直射通明殿,殿角崩塌,殿前九枝盤龍柱齊齊迸裂。帝聞報大驚,坐倒於盤龍禦座,驚曰:“蒼天欲罪朕乎?”
時年六月,稽、幽大旱,理、安江河決口。至七月,舊都安邑地震,毀壞民房數百,宮闕陵寢盡數崩壞,太廟坍塌。帝大悲,斬安邑留守、守陵使以下官吏數百,族人盡數充軍邊塞,為披甲者奴。使皇長子漢王沐出京,為安邑宣撫使,重修太廟。
八月初,北人赫帝斯蠻族犯境,陵州軍大潰。赫帝斯兵鋒直指北雲關,京師震動。陵縣士紳、太學生徐伯蒼散家資,聚鄉人、潰軍數千,饗以酒肉,曰:“赫帝斯蠻族犯吾疆土,欺吾秭妹,凡吾炎夏血性男兒皆不可忍!吾願散盡家資,與君等共殺蠻賊!”擲杯於地,殺牛宰羊,歃血為盟。急襲赫帝斯人後路,七戰七捷。赫帝斯人懼之,引軍退去。帝以伯蒼功大,加驍騎將軍銜,領陵州刺史。
九月,漢王薨於道路。
秋風乍起,轉眼已是熙寧二十七年秋。
“萬裏煙靄,江山千古秀……”
翠樹成蔭,黃鶯低鳴。
遷陽城外翠微山,山溫水暖,尤是一派江南景色。山頂有一泉,名曰“突霖”,遷陽城外突霖河正是發源於此,向東彙入遷水奔流入海。
突霖泉四季常溫,得此一泉滋潤,翠微山四季如春,雖地處塞北卻宛如江南。
泉眼邊,砌起一座漢白玉蓄水池。冒著亂花般帶著熱汽的泉水,噴湧流入漢白玉池中,滴滴銀珠跳落水麵,恰似大小珍珠滾落,煞是好看。
站在突霖泉邊,恰可俯瞰整個遷陵平原,黑土白山,縱橫東西的遷水將遷陵平原一切兩半,突霖河、渤瀾河,白浪滾滾彙入遷水。遷陽城正在遷水以北,遷水、突霖河交彙之處,三麵環水,向為遷陵重鎮。
池邊架著一案,一名峨冠博帶的清逸老者正伏於案邊,搖頭晃腦,口中輕聲吟哦,奮筆疾書,頃刻間,一幅潑墨山水躍然紙上,黑、白,沒有一絲色彩,全用墨色表達,恰如這遷陵大地,粗曠而蒼涼。另一名老年文士靜看他俯首作畫,撫須不語,看到精彩處時而微微點頭,兩位文士樂趣盎然。
為山水畫添上最後一筆,那清逸老者放下畫筆,拈髯微笑道:“振野兄,你看這蒼山沃土,塞上風情,令人猶如神往,樂而忘返,幾不欲歸。”
老年文士歎道:“思梁老弟有所不知,遷陽以下,八百裏沃野,不日將重淪戰火。戰禍綿延,人間何處是沃土!”清逸老者詫道:“如今四方平定,合來戰禍?”老年文士黯然道:“弟久居雲中,原不知邊塞之苦,蠻族寇邊何嚐有一日止歇?南有山越之亂,北有蒙兀寇邊,西北邊事更無一日止歇。這十餘年來,赫帝斯漸漸興起,這東北之地亦不得安寧。”
清逸老者歎道:“我往日亦嚐聞邊亂,總道我大晟帶甲之士百萬,諸蠻夷不過癬疥之患,卻不料邊事敗壞如斯。”“此言原本不假,大晟地域之廣,人口之眾,兵甲之精良原非諸蠻夷可及。隻是……”老年文士似有所顧忌,頓了一下方才續道,“朝局險惡,大晟邊亂之肇因不在邊塞,而在廟堂之上。如今赫帝斯收蒙兀東北諸部、山蠻為己用,聚眾數十萬,可戰之兵十餘萬,遷陽、思州二府十一州四十三縣汲汲可危盡在赫帝斯人兵鋒之下。所賴著不過北鎮軍及州府衛軍五萬人,熙寧二十年博裏穀一戰,形勢凶危。北雲關上二十萬大軍卻以未得上命,不敢輕出為由,坐看八萬蠻軍橫行關外。若非徐候率軍苦戰,這千裏沃野二府十一州之地早染胡塵,不複為我大晟所有。”
清逸老者默然歎道:“仕途險惡,朝中諸君子,或迂腐有餘,或詭詐機變,重利忘益。勇於黨爭而輕於任事,國事之衰敗始肇禍於此也!先彭、楊二相,一個貪瀆奸滑,一個剛愎自用,不聽人言,後有富可敵國韋相公,如今許之奚日見得勢,眼見又是一個奸詐小人,國事焉能不壞!”
老年文士見清逸老者似有滿腹心事,悶悶不樂,開解他道:“思梁老弟亦不需悲觀至此,國事自有堂上諸君子操心,我輩既不處廟堂,當安享林泉之樂。弟擅繪丹青,這遷陽一地,雖無江南山溫水暖之勝,苦寒之地,亦有無限風光,當借弟之妙筆留之。”
這兩位老者都是科舉出身,老年文士姓陳名琊,字振野,陵州人士,在京中做了十幾年的翰林院學士。隻因不知巴結權貴,一直未得升遷外放,辭官返回家鄉,現為北鎮軍節度使幕僚。清逸老者卻是出身雲中旺族,他家境殷實,自然不在意翰林院微薄的薪俸,也無意混跡官場數十年來縱意丹青,終成一代大家,獨創蘇門畫派,獨樹一幟。今次北來,正受皇七子杳王杌之請,作《北疆風光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