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胡雪岩的話從頭細想了一遍,古應春發覺自己所顧慮的難題,突然之間,完全消失了。明天找洋人開誠布公去談,商量好了一個彼此不吃虧的價錢,然後把一條線上的同行、散戶都請了來,問大家願不願意賣?願意賣的最好,不願意賣的,各自處置,反正放款都用棧卑抵押,不至於吃倒帳。生意並不難做。
這樣想了下來,神色就顯得輕鬆了,“小爺叔,”他笑道,“跟你做事,真正爽快不過。”
“你也是爽快人,不必我細說。總而言之,我看人總是往好處去看,我不大相信世界上有壞人。沒有本事才做壞事,有本事一定會做好事。既然做壞事的人沒有本事,也就不必去怕他們了。”
古應春對他的這套話,在理路上一時還辨不清是對還是錯,好在這是閑話,也就不必去理他。起身告辭,要一個人去好好籌劃,明天如何踉洋人開談判?
等古應春一走,胡雪岩才能把全副心思擺到英蓉身上。小別重逢,自然有一番體己的話,問她在湖州的日常生活,也問起他的兄弟。芙蓉告訴他,決計叫他兄弟讀書上進,附在一家姓朱的書香人家讀書,每個月連柬脩和飯食是三而銀子,講好平日不準回家。
胡雪岩聽見這話,大為驚異,想不到芙蓉那樣柔弱的性情,教養她的兄弟,倒有這樣剛強的處置。
“那麼小兔兒呢?”他問,“一個人住在朱家,倒不想家?”
“怎麼不想?到了朱家第三天就逃了回來,讓我一頓手心又打回去了,”
“你倒真狠得下這個心?”
“你曉得我的心,就曉得我狠得下來了!”
“我隻曉得你的心好,不曉得你心狠。”胡雪岩已估量到她有個很嚴重的說法,為了不願把氣氛弄得枯燥嚴肅,所以語氣中特地帶著點玩笑的意味。芙蓉最溫柔馴順不過,也猜到胡雪岩在這時刻隻願享受溫情笑謔,厭聞什麼一本正經的話,所以笑笑不響,隻把從湖州帶來的小吃,烘青豆、酥糖之類擺出來供他消閑。
她將他的心思倒是猜著了,但也不完全對,胡雪岩的性情是什麼時候都可以說笑話,也什麼時候都可以談正經,而且談正經也可以談出諧謔的趣味來,這時便又笑道:“你是啥個心,怎麼不肯說?是不是要我來摸?”說著順手撈住芙蓉的一條膀子,一摸摸到她胸前,芙蓉一閃,很輕巧地避了開去。接著便發現窗外有人疾趨而過,看背影是大興客棧的夥計。顯然的,剛才他的那個輕桃的動作,已經落入外人眼中,即令芙蓉溫柔馴順,也忍不住著惱,手一甩塵到一邊,扭著頭不理胡雪岩。
一時忘形,惹得她不快,他自然也感到歉疚,但也值不得過去賠笑說好話,等一會事情也就過去。所以隻坐著吃烘青豆,心裏在想著,湖州有哪些事要提出來問她的?
偶然一瞥之間,發覺芙蓉從腋下鈕扣押出一條手絹,正在擦眼淚,不由得大驚失色,奔過去,捧有她的臉一看,可不是淚痕宛然?
“這,這是為什麼?”
“沒有什麼!”芙蓉醒醒鼻子,擦擦眼淚,站起來扯了扯衣襟,依舊坐了下來,要裝得沒事人似的。
“一定有緣故。”胡雪岩待為這樣說:“你不講,我要起疑心的。”
“我自己想想難過!不怨別人,隻怨自己命苦。”她將臉偏到一邊,平靜他說,“如果是平起平坐的夫婦,上床夫妻,下床君子,你一定也要尊重人家,不會這樣動手動腳,叫不相幹的人看輕了我,”
越是這樣怨而下怒的神態,越使得胡雪岩不安,解釋很難,而且也多餘,唯一的辦怯是認錯。
“我不對!”他低著頭說,“下次曉得了。”
忠厚的芙蓉反倒要解釋了,“我也不是說你不尊重我,不過身分限在那裏,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她又說,“你現在應該想得到了,我為什麼對小兔兒狠得下心來,我要他爭氣!要他忘記了有我這樣一個姐姐!”
“這”胡雪岩頗感不安,“你也把這一點看得太重了!男人家三妻四妾,也是常事,我又沒有看輕過你。”
“話不是這麼說。”芙蓉也覺得這身分上的事,再談下去也無味,所以避而不談,隻談她兄弟,“我一個人前前後後都想過了,小兔兒在我身邊,一定不會有出息,為啥呢,第一,不愁吃,不愁穿,他要啥,我總依他,隻養不教,一定不成材;第二,有三叔在那裏,小兔兒學不到好樣,將來嫖賭吃著,一應俱全。我們劉家就再沒有翻身的日子了!”
這番話說得胡雪岩半晌作聲不得,口雖不言,心裏卻有許多話,最想說的一句是:“我把你看錯了!”他一直看芙蓉是個“麵人兒”,幾塊五顏六色的粉,一把象牙刻刀,要塑捏成怎樣一個人,就是怎樣一個人。此時方知不然!看似柔弱,其實剛強,而越是這樣的人,用的心思越深,做出來的事,說出來的話,越是出人意外。從今以後,更不可以小覷任何人了!不然就可能會栽大跟鬥。
由於這樣的警惕,他更加不肯輕易答腔,站起來一麵踱方步,一麵回味她的話,越想越深,把她未曾說出來的意思都琢磨到了。
“難為你想得這麼深!”他站定了腳說,“不過,我倒要勸你,你這樣子不是福相!我實在替你擔心。你什麼事放不開,一個人在肚子裏用功夫,耗心血的,怪不得人這麼瘦!”
芙蓉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怎麼樣在肚子裏用功夫,也抵不上他腦筋略為一轉,就憑這兩句話,便可以想見他已了解自己所不曾說出來的一番意思——如果她是他明媒正娶的結發糟糠,小兔兒這個小舅子,他就會當自己同胞的小弟弟看待,自然而然地負起教養之責,惟其他念不及此,所以隻有靠她做姐姐的,自己要有決斷。
隻要他知道了就好,他一定會有辦法!莖蓉這樣在想,先不必開口,且聽他說些什麼?
“這是我不對!我沒有想到小兔兒。不過,話說回來,是我沒有想到,不是不管他。我的事情實在太多,就算是我自己的兄弟,隻怕也沒有工夫來管。所以,你不要怨我,隻要你跟我提到,我一定想辦法,盡責任。”胡雪岩停了一下說,“你就隻有這麼一個親骨肉,隻要你舍得,事情就好辦了,你倒說,你希望小兔兒將來做啥?做官?”
“也不一定是做官,總巴望他能夠自立。”芙蓉想了想,低眉垂眼,是那種不願說而又非說不可的神態,“無論如何,不要象三叔那種樣子。”
胡雪岩明白,這是她感懷身世,痛心疾首的一種感慨。如果不是劉不才不成材,她即使相信算命算相的話,生來是偏房的命,但不能為人正室,不嫁也總可以!隻力有了一個兄弟,又不能明望叔父能教養侄兒成人,終於不得不做人的偏房,而委屈的目的,無非是為了小兔兒。其情哀,其誌苦,胡雪岩對她不但同情,而且欽佩,因而也愈感到對小兔兒有一份必須要盡的責任。
“你的意思我懂了。”他說,“你三叔雖不是敗子回頭金不換,也有他的道理,將來會發達的。你不要太看輕了他。”
“我不是看輕他,他是我叔叔,一筆寫不出兩個劉字,我總尊敬他的。不過”芙蓉忽然搖搖手,“這也不去說他了。我隻望你拿小免兒當自己人。”
“當然。不是自己人是啥?”胡雪岩說、“閑話少說,你倒說,你將來希望小兔兒做啥?”
“自然是巴望他榮宗耀祖。”
“榮宗耀詛,隻有做官。象我這樣捐來的官不希奇,要考場裏真刀真槍拚出來的才值錢。”胡雪岩平靜他說,“隻要小兔兒肯替你爭氣,事情也很好辦,我替你請個最好的先生教他讀書。”
為了表示不是信口敷衍,胡雪岩當時就要筆墨紙張,給王有齡寫信,請他代為托“學老師”,覓一個飽學秀才“坐館”。當然,他也還有許多事要跟王有齡談,文墨上的事,胡雪岩不大在行,有些話,象跟何桂清見麵的經過,又非親筆不可,所以這封信寫到鍾敲十二下,還沒有寫完。
芙蓉倒覺得老大過意不去,先是當他有些負氣,後來看看不象,長篇大套在寫,當然是談別的事。不過因頭總是由小兔兒身上而起,這樣慎重其事,未免令人難安。
“好歇歇了!”她溫柔他說,“蓮子羹都煮成泥了,吃了點心睡吧,明天再說。”
“馬上就好,馬上就好。”胡雪岩頭也不抬他說。
說是這樣說,仍舊又很費勁地寫了一個鍾頭才罷手,他把頭一張信紙,遞了給芙蓉。
芙蓉是識得字的,接過來念道:“雪公太守尊兄大人閣下,敬稟者,”
念到這裏笑了,“好羅嗦的稱呼!”
“你看下去。”
於是芙蓉又念:“套言不敘。今有內弟劉小兔,”到這裏,芙蓉又笑了,“你怎麼把小兔兒的小名也寫了上去?”
“那要什麼緊,又不是官場裏報履曆,我跟王大老爺通家至好,就寫小名也不要緊。”
恩想也不錯,她便笑道:“說來說去,總說不過你。”
“不用你說,我自己曉得,你看,”他指著“內弟”二字。“這你總沒話說了吧?”
這是不拿芙蓉視作妾媵,她自然感激,卻不便有何表示,隻靜心看下去,見胡雪岩對聘師的要求是學問好、性情好,年紀不宜過大,如願就聘,柬脩從優。這見得他是真為自己跟小兔兒打算,心頭由熱而酸,不知不黨的滾下兩滴眼淚。
“我想想又不對了!”她揩一揩眼睛說,“怕小兔兒福薄,當不起!再說,這樣費事,我心也不安。”
這話讓胡雪岩沒奈何了,“算命看相,可以相信,不過一個人也不要太迷這些花樣。”他搔搔頭說,“你樣樣都好,就是這上頭看不開。”
“我看,還是先附在人家館裏的好。”
“為啥呢?”
為來為去,還是為了芙蓉怕小兔兒沒有那種專請一位先生來教導的福分,她最相信八字,連自己的終身,都相信是注定了偏房的命。胡雪岩意會到此,便有了辦法。
“我看這樣,你先去替小兔兒排個八字看,到底福命如何?若是注定要做官的,就照我的話做,不然就隨便你。”
“這話說得好!你倒提醒我了。明天就替他去排個八字看。”美蓉去找了一張紅紙,“勞動你把小兔兒的生辰八字寫下來。”
寫完小兔兒的生辰八字,也吃了消夜,上床在沈頭上,芙蓉還有一樁“官司”要審,就是那方白緞繡花小包袱中,包著的一綹黑發,兩片指甲。“這是哪裏來的?”她說,“你用不著賴,也用不著說假話。”
“聽你的口氣,當我一定要賴,一定要說假活。那,我就最好不說話,說了真話,你也一定不相信。”
“我說不過你!”芙蓉有些著惱,“你不說,那包東西我不還你。”
“你盡管拿去好了,不管拿它燒掉、摔掉,我決不過問。”
“你不覺得心疼?”
“心疼點啥?”胡雪岩泰然自若地,“你要不相信,我當麵燒給你看!”
“唉!”芙蓉歎口氣說,“‘癡心女子負心漢’,我真替那個送你這些東西的人難過。”
這句話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效用,胡雪岩大為不安,“你說”我別樣,我都不在乎,就是這一樣不能承認。”他加重語氣分辯,“我決不是沒有良心的人,對朋友如此,對喜歡過的女人,也是如此。”
“這樣說起來,你對這個女人是喜歡過的?”
“不錯。”胡雪岩已經從芙蓉的語氣,料準了她不會吃醋,覺得直言不妨,所以又說,“就是前不久,我喜歡過,現在已經一刀兩斷。她不知道怎麼,忽然‘冷鑊裏爆出熱栗子’,在我決不能撿‘船並舊碼頭,的便宜。所以對這兩樣東西,我隻當做不曾看見。”
“你的話我弄不明白。”芙蓉問,“她叫啥名字,啥出身?”
“叫阿巧姐。是堂子裏的,七姑奶奶也見過。”
芙蓉深為詫異:“七姑奶奶這樣直爽的人,跟我無話不談,怎麼這件事不曾提起?”
“你說話叫人好笑,直爽的人,就該不管說得說不得,都要亂說?”胡雪岩提醒她:“七姑奶奶真正叫女中豪傑,不要看她瘋瘋癲癲,胸中著實有點丘壑,你不要看錯了她!”
“好了,好了!你不要把話扯開去。你倒講講看,你們怎麼樣好法?”
“就是這佯子!”胡雪岩翻個身,一把抱住芙蓉。
“哼!”芙蓉冷笑,“看你這樣子,心裏還是忘不掉她,拿我來做替身!”說著,便要從他懷抱中掙紮出來,無奈他的力氣大,反而拿她抱得更緊了,“我不是拿你做她的替身,我是拿你來跟她比一比。”他說,“她的腰沒有你細,皮膚沒有你滑。說真的,我還是喜歡你。”
這兩句話等於在醋罐裏加了一大勺清水,酸味衝淡了,“少來灌米湯!”她停了一下又說,“你把跟她的事,從頭到尾,好好講給我聽。”“講起來話長!”胡雪岩從枕頭下掏出表來看了一下說,“兩點鍾了!再講就要講到天亮,明天再說。”
“你不講就害我了!”
“這叫什麼話?”
“你不講,害我一夜睡不著。”
“好,我講。”等把阿巧姐的故事,粗枝大葉講完,胡雪岩又說,“這一來,你可以睡得著了,不許再羅嗦!”
“問一句話可以不可以?”
“可以。不過隻許一句。”
“照你看,”芙蓉問,“事情會不會起變化?“
“什麼變化?”
“阿巧姐隻怕不肯嫁何學台了。”芙蓉從容分析,“照你的說法,她先對你也不怎麼樣,等到見了年紀輕、人又漂亮、官又做得大的何學台,心裏就有了意思。照規矩說,她自己也要有數,是人家何家的人了,在你麵前要避嫌疑,怎麼又在替你收拾行李的時候,私底下放了這兩樣‘私情表記,?而且送你上了船,推三阻四,不肯下船,恨不得跟你一起回來。這你難道看不出來,她的心又變過了。”
“我怎麼看不出來?不理她就是了。”
“你倒說得容易!可見你不懂女人的心。”
這一下,胡雪岩使不能不打破自己的戒約,往下追問:“女人的心怎麼樣?”
“男人是沒良心的多,見一個,愛一個,愛一個,丟一個,女人不同,一顆心飄來飄去,不容易有著落,等到一有著落,就象根繩子一樣,捆得你緊緊地、再打上個死結,要解都解不開。現在你是讓她捆住了,自己還不曉得,說什麼‘不理她就是’,有那麼容易?你倒試試看!”芙蓉訕笑地又說,“真正是‘吃的燈草灰,放的輕巧屁’!”
這一番話把胡雪岩的瞌睡蟲趕得光光的,睜大了眼,望著帳頂,半晌做聲不得。
“你說,我的話錯不錯?”
“豈但不錯!還要謝謝你,虧得你提醒我。”胡雪岩不安地問,“你看,該怎麼辦?”
“自然是把她接了回來。”
這是句反話,如果在平時,胡雪岩一定又會逗她拈酸吃醋,開開玩笑,此時卻無這種閑逸的心情,一本正經他說:“這是決不會有的事。我現在就怕對何學台沒有交代,好好一件事,反弄得人家心裏不痛快,對我生了意見,說都說不明白了!”
芙蓉是有心試探,看他這樣表示,心頭一塊石頭落地,便全心全意替他策劃:“你現在要搶在前麵,不要等她走在你前麵叫明了,事情就會弄僵,人人要臉,樹樹要皮,話說出口,她怎麼收得回去?”
“這話對!”胡雪岩說,“我現在腦筋很亂,不曉得怎麼快法?”
“無非早早跟何學台說明,把阿巧接了回去,生米煮成熟飯,還有啥話好說。”
“話是有道理。不過官場裏有樣規矩你不懂,做哪個地方的官,不準娶哪個地方的女子做妾,麻煩就在這裏。”
談到官場的規矩,芙蓉就無法置喙了。但即使如此,她的見解對胡雪岩仍舊是個很大的幫助。第二天一早醒來,首先想到的也就是這件事,大清早的腦筋比較清醒,他很冷靜地考慮下來,認為“生米”雖不能一下子就成“熟飯”,但米隻要下了鍋,就不會再有變化,於今為計,不妨托出潘叔雅做自己的代表,先向何桂清說明白,事成定局,阿巧姐自會死心,這就是將“生米”下鍋的辦法。
不過,這件事還要個居問奔走的人。現成有個周一鳴在那裏,不然還有劉不才,也是幹這路差使的好材料。好在事情一時還下會生變,不妨等周一鳴回來了再說。
等把這個難題想通了,胡雪岩覺得心情相當輕鬆,盤算了一下,古應春這天一定在忙著眼洋人接頭,不必去打擾他,隻有找劉不才一起盤桓,不妨一麵出去遊逛,一麵看看可有合適的地皮,為潘叔雅買下來建新居。
想停當了才起身下床,芙蓉晨妝已畢,侍候他漱洗早餐,同時間起這天要辦些什麼事?
“等你三叔來了再談。”胡雪岩說,“我想帶你去逛逛。”
“我不去。拋頭露麵象啥樣子?”
“那麼你做點啥呢?”
“我還是到七姑奶奶那裏去。”芙蓉答道,“跟她在一起,永遠是熱鬧的。”
“就你們兩個人,怎麼熱鬧得起來?我看不如約了七姑奶奶一起去玩。”
“她不肯的。”芙蓉忽然問道,“你說了她什麼?她好象有點賭氣的樣子,古老爺常常勸她出去走走,不要在家悶出病來,她說什麼也不肯。”這話胡雪岩在前一天也聽見過,當時不以為意,現在聽芙蓉提到,才知道七姑奶奶真的發憤了!倒是一件令人感動的事。
“我不過勸她,要象個大家閨秀的樣子,哪知道她這樣認真。”胡雪岩說,“賭氣是決不會有的事,她最佩服我,還有大事要我幫忙,賭什麼氣?”
“這倒是真的,”芙蓉點點頭,“提起你來總是小爺叔長,小爺叔短。我看,”芙蓉笑道,“隻有一個人不佩服你。”
“哪個?”
“梅玉的娘。”
昨天是為了阿巧姐生醋意,這時候又提到他妻子,胡雪岩心裏不免有些厭煩,所以默不作聲。
芙蓉也是很知趣的人,見他是這樣的態度,便不再往下說,聊些別的閑天,等著劉不才。
結果劉不才不曾來,來了個古應春,帶了由絲棧裏轉來的兩封信,一封是尤五的,由陳世龍代筆,說杭州漕幫鬧事,經過調處,已經平息。隻是新交了好些朋友,飲宴酬醉無虛日,所以還得幾天才能回上海。再有一封是王有齡的,這封信就長了。
王有齡校到胡雪岩初到上海的信,又接到何桂清從蘇州寫給他的信,加上陳世龍帶去的口信,都要在這紂信中答複,所以足足寫了七張紙,認得出是他的親筆。這樣一個浙江官場中的紅人及能員,每天忙得不可開交,居然能抽出工夫來寫這麼一封洋洋灑灑的信,就顯得交情確是與眾不同了。
信上自然先提到尤五,說是“既感且愧”,因為尤五會同鬱四,將浙江漕幫的糾紛,順順利利地處置停當,感情已是可感,而且還承他送了許多禮物,實在受之有愧。至於認七姑奶奶作義妹一節,君子成人之美,而況又是舊雨新知雙重的交情,自然樂從。問七姑奶奶什麼時候到浙江,他好派專差來迎接。
“你看!”胡雪岩將前麵兩張信遞了給古應春,接著又往下看。下麵提到何桂清,說是接到他從蘇州寄會的信,才知道胡雪岩的行蹤。何桂清認為能結識胡雪岩,是“平生一大快事”,也提到了那一萬銀子,這下是王有齡來讚揚胡雪岩了,說他的處置“高明之至”,這一萬兩銀子,請胡雪岩替他記入帳下,將來一起結算。
此外還有許多瑣碎的事,其中比較重要的是,催促裘豐言早日回杭州,因為現在有個“優差”的機會,他可以設法謀取,“遲則為他人捷足先登,未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