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落寒秋雨,繁華大都會的背後,幾條昏暗潮濕的小巷弄裏車來人往,那些是歸家的人。
從下午四點開始,天空就下起了傾盆暴雨,下了這麼久,外麵依然雨勢驚人,方甜欣卻不得不出趟門。
甜欣拖起餓得兩眼昏花的身體,強撐著一把藍格子傘,先是來到巷頭燈光漸亮的自動取款機麵前,然後掏出一張銀行卡,幾根指頭凍得顫栗,隻能比平常多花費數倍的時間,費力地輸著六位數密碼。
隨即,櫃機電子屏上藍白光一閃閃劃過,卻映出甜欣頹落的眸光。
她很是失望,好不容易找出這張銀行卡,沒想到裏頭的錢隻剩下數十塊,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數百塊,甚至是異想天開可拿來救急的數千塊錢。
她僅剩下的這數十塊,連明天房東阿姨要上來收的二百三十塊房租都交不起,更何談想要解決老家裏一團亂麻的事情。
達達的雨水,落濕了半邊身體,甜欣卻渾然不覺,心裏直發酸。
想起還躺在老家縣城醫院裏半死不活的中風爸爸,禁不住眼眶濕潤,兩眼火辣辣的疼起。
如果那雙又幹又澀的眼睛還能像前幾天一樣充盈著透亮湖水的話,此刻,又要落下不知多少淚來。
一番手忙腳亂,又查了幾張銀行卡,裏頭零頭湊湊,勉強可以湊出二百來塊錢,還不算跨行轉帳,五張卡又要被銀行盤剝掉多少手續費。
手中傘滑落,甜欣貼著牆角,雙手抱膝抽搐著身子,卻己經哭都哭不出多少淚來,心尖那裏隱隱哀搐著,證明她還活著,她還需要想盡辦法籌到眼前這筆錢。
她很後悔,倘若早早注意到爸爸的身體健康狀態,及時控製住他的高血壓,也許他這次不會受刺激而中風,也許她也不會花盡所有的積蓄,依然讓他還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遭受折磨。
幾聲悠揚的豎琴鈴聲響過,甜欣皺眉接起手機:“喂——”
不等她說完,手機那頭響起大弟方在宇生硬的聲音,不無意外,還是在催促她快些寄錢過來。
提起這個極品弟弟,甜欣就恨不得一掌將他拍掛在牆頭上示眾。爸爸一向為他操心多多,他好吃懶做呆在家裏享清福多年,沒立業就早早成家,帶著老婆兒子一起吃住家裏的不算,對二老不像父母,倒像丫頭一般使喚。
沒想到爸爸這次一病倒,照顧什麼全是老媽的事情。媽媽己經大半個月沒有好好休息過一次了,再說,媽媽年紀不小了,他和弟媳婦兩個年輕人於心何忍,他們三歲的兒子還是二老細心帶大的。
前次爸爸病情剛好轉,接回家裏來修養,他竟然跟媽媽因為一點小事吵得不可開交,鬧著要牽妻帶兒離家出走,並且打電話給我們幾個在外頭打工的姐弟,讓回來接班,接著爸爸再次受刺激住進醫院急救。
小弟被折騰得要丟下器重他的老板,準備自己單幹。隻因為爸爸的身體以後跑醫院是常事,依靠打工的收入基本沒戲,再說,有哪一個老板會願意自己的員工三天兩頭請假回去照顧老父的。然而,創業豈是這般容易的事情,就算有成效,或多或少也需要一個過渡期,而家裏的經濟條件,未必能給小弟太多時間,幫助更是指望不上。
此外,甜欣還有一個有些自閉的二弟弟,能養活好自己就算不錯的了。她經常在夢裏見到小時候開過刀的二弟弟身體哪裏不適,獨自一個人強撐到最後,也住進了醫院,這讓她憂心不己,卻是無可奈何。
有時候,她會怨怪爸爸年輕時對幾個孩子太過散養,在生活上又沒有樹立起良好的榜樣,造成如今的局麵,到老了不能動了,還得替幾個兒子的將來操心。
而來自農村,大字不識,吃苦耐勞的媽媽,嫁了一個嘴上說大話又有些大男子主義,對外好麵子,對內拿老婆當出氣筒,更不會理財的老實男人,平心而論,爸爸極疼孩子,是個好爸爸,卻不懂得心疼老婆,委實不是良配。身為女兒能理解媽媽當年極節儉到傷了幾個孩子自尊心的難處……
總之,對這個家,甜欣充滿遺憾,這是一個讓她即愛又恨,即氣又憐的一家子人,包括,她對待自己也是這樣的態度。無數次夢醒時分,甜欣想起這個充滿遺憾的大家庭,她便會幻想如果可以重生的話——
如果……可以回到從前,熟知家庭成員每一個人可以改變人生的一個個小坎的她讓這一切重來,是否可以讓一家人以後都和和美美的過好日子下去呢。
不知不覺,歲月的蹉跎,轉眼她己經三十了,因為學曆並不高,她前前後後換了十餘份工作,卻沒一份工作長久,所遇的老板,也沒有哪一任像是報紙上吹噓的那樣老老實實給員工買過社保醫保什麼的,這大千世界不要良心坑蒙拐騙的多了去,更務論拿員工呼來喝去的使喚,評頭論足的人參攻擊的種種醜惡……
從網上到網下,到處是吹大話不務實的人,她看得多了。這個世界其實很瘋狂,生活在鋼筋水泥組成的城市底層世界裏,有時候壓抑得她喘不過氣來,美好的明天就像水中花,更像謠言和一個個真實的謊言,總是離她那般遙遠。
而她依然可以像打不死的小強一樣頑強的賴活下去,對了,實在不行,就聽那位大姐的話,到酒吧裏兼份差,聽說可以賺個把錢。而她賣藝不賣身的,卻不知這該死的老天能讓她堅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