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剛從廁所出來,手機就響了。

來電話的是和平。和平是他的侄子,和平的父親和天有是兄弟。天有的輩份高,年齡卻比和平小三歲。兩人是同一年來的北京,天有會混,跟了個大老板跑了幾年,現在也成了個小老板,在北京到處找一些小小的建修活,領著幾個工人幹,小日子過地還行。和平卻沒那本事,他膽子小,怕擔事,考了個開塔吊的本兒,成天價在工地上那個高高在上、不停旋轉的鋼鐵巨獸裏,繃著眼豎著耳,觀六路聽八方地運送著鋼筋水泥,一個月掙不了多少,除去生活費,也剩不下幾個錢,他的日子過得很細,紙煙是數著根兒抽的。

天有把手機摁掉,扔在沙發上,自己倒了一杯白水,喝了幾口。那手機卻又一次響起來。

“嗯,啥事?”天有接起。

“達呀,你今年是回家過年呢還是在這兒過年?”那邊和平低聲下氣地問。

“嗯,這我還沒和你嬸兒商量呢,你呢?”天有一聽是這話,來勁了,抬抬屁股,坐到了書桌角上。

“嗯,我打算回家去過年.”和平在那邊囁嚅著,“你回的話咱幾個就一塊走,路上也好有個伴。”

“還有誰呀,北京不就咱倆嗎?”天有問。

正在這時,天有老婆從臥室裏出來,問他在和誰打電話。

“和平,和平。”天有擺擺手。

“他又有啥事?”天有老婆沒好聲氣地問。

“他問回不回家。”天有壓住話筒,壓低聲音說。

天有老婆聽是這,翻翻白眼,進廁所舒服去了。

“喂,喂,”和平在電話那頭聽不見了聲音,以為斷了線。

“聽著呢,你說還有誰來著?”天有接上話。

“我天生達從吉林回來了,在我這兒呢,他讓我問問你看你回不回去。”和平說。

“哦?你天生達也回去呀?”天有將手機從左耳換到右耳,“是這,等我跟你嬸商量一下再給你倆見話,你倆先等一下子。”他說著就把電話掛了,跑到廁所,推開門問:“咱們今年回不回去?天生也回去呢!”

“你就不能等我拉完?”天有老婆正表情抽搐地運氣功,見他跑進來,生氣了。

“好好好,”天有急忙躡手躡腳地退出來。

天有的老娘在老家。天有好幾次打算將她接出來,老婆都嫌房子太小給拒絕了,實際上她不想和婆婆過。天有拗不過老婆,想想也是,北京的房子貴,外地人能買起的都不是像他這樣的小人物,他現在的房子是租的,一廳一臥一廚一廁,一家四口人活動起來都很費力,更別說讓老娘來了,再說,老娘是農村人,習慣了大院子,來到這兒憋在一間小屋中,可能也受不了。天有真的拗不過老婆,隻能用這些話來騙自己。當然,他也是當兒子的,每到過年,看到各大車站人都瘋了似的往家跑,他的心裏也不好受,也想回家去,出來也十多年了,總共在老家過了三個年,而且每次都是在老婆扯破嗓子地大罵和老娘的啜泣聲中倉促離開的。他想到這兒心裏總不是個滋味,有幾次也暗暗發恨,想離了算了,但一見老婆那張瓠子臉,就哆嗦地連話也說不全了,還離個屁呀。日子就這樣地過著,隻是到了年頭節下,他的心就不由地往老家那邊飄,他也知道和老婆商量不通,就在大年夜裏悄悄地站在廁所的窗前(他家的廁所窗子朝西),偷偷地流上兩股熱淚,算是過了年了。

而今年,卻正好有個機會。那就是天生要回家過年。

天生是天有的堂哥,他倆和和平的老爸,還有另外十個叫做天什麼的,都是一個爺的後人。天生在吉林作吊籃租賃,他的老爸已過世,老媽和他哥天家過,家中留守著老婆孩子,每到過年,他是一定得回家裏去的。給往年,他這會兒早已在家了,隻是今年帳收不上來,有兩個工地答應到年根給他結,他才一直等到現在,誰知最後還是沒要著錢,反而誤了回家的行程,鬧得正好趕上春運。

天生讓和平給天有打電話是有原因的,天生知道天有老婆是隻母虎,但當哥的,路過北京,過年總得叫上當弟弟的吧!他也沒想著天有答應,也就這麼一說,落個人情而已。另外,他還有他的想法,那就是如果天有回家,順便還可以坐坐天有的順車,這是最重要的,他得試一下。

但天有卻把這當成了一次機會。

天有想,要是把天生哥拉出來這麼一說,說不定老婆就會答應讓他回家,畢竟人都是要臉的嘛。如果真能這樣,那麼,既使全家不回去,至少他一個人可以回到老家,和老娘歡歡樂樂地過個年。他心裏越想越美,激動地在房中走來走去,就像等候銀行信貸主任招見般地等著他老婆從廁所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