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秋後,山村的小院子,寧靜而安逸。
院子樹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坐在搖椅上打電話,腳尖輕輕碰著地麵,白底藍灰的舊布鞋有些褪色。
“唐依啊,你們現在回來一趟吧……”
電話那頭靜默了幾個呼吸。
“好,爸您等著我們。”
樊鬆放下電話,眯眼看著透過樹枝照下來的斑駁光線,輕輕晃動,有些模糊。
“阿軍,屋裏木架上有個二胡,你拿來給我。”
鍾軍頭發也花白了,但身體還算硬朗,很快找了那副陳舊的二胡出來。
樊鬆緩慢撫摸著有些鬆的線弦,調好調子試了試音,嗬嗬一笑,坐直身體,身上的灰白色扭襟粗布褂有點寬鬆,胸前口袋位置有個用灰藍線縫上去的鬆字,年日時久,褪色的線頭有些鬆散。
悠揚熟悉的曲調在院子裏響起,綿長悅耳。
牆上的古老時鍾緩慢走動,發出粗糙的哢哢聲響。
彩霞的光芒斜斜在院子一角照下一幅絢爛多彩的畫,不成調的拉弦聲斷斷續續,一聲一下,無力沉悶的,像是老人胸腔發出的歎息。
裴靳衝進院子,就看到這一幕。
八十二歲的樊鬆,白發蒼蒼,穿著珍藏多年,梁玉婷親手縫製的布衣布鞋,靠在搖椅上拉二胡,奏的是梁玉婷最愛的老曲子。
雙眼已經渾濁迷蒙,老人的雙手還在緩慢拉動琴弦,一下長一下短,曲不成調。
鍾軍默默在旁邊,神情平靜。
盡管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三個孩子還是忍不住流了淚。
裴心心已經八歲了,咬著唇不敢哭出聲,踮著腳尖走過去,小手輕輕撫摸上老人有些青白的臉龐。
“……唔。”
樊鬆費力睜開眼,晚霞下,仿佛看到初見時的梁玉婷。
“玉婷,你來接我了……”
梁雅婷說過,裴心心跟她奶奶長得很像。
“爺爺……”
樊鬆頓了頓,眼裏恢複了一絲清醒,費力抬手抹去孫女小臉上的淚水。
“心心乖,別哭,阿澈,小泓,你們帶妹妹去屋裏給你們奶奶和外太公,上支香磕個頭……”
“阿靳,唐依,你們過來坐下。”
五十八歲的裴靳發間已經添了幾縷花白,身板依舊挺直,高大硬朗,歲月在那張英俊的臉龐,磨去了桀驁不馴,沉澱了成熟魅力。
樊鬆定定看著兒子,仿佛看到當年的自己,不同的是,他沒有兒子的好運氣,沒有能和愛人相濡以沫,白頭偕老的好福氣。
“三年前,裴老頭走的時候也才八十,他還跟我打賭,看我能不能熬過八十,嗬,嗬嗬,我總算是贏了他最後一場……”
“你們都別傷心,我樊鬆這輩子,也算有個善終,該交代的事也差不多交代了,有你們在,我也能安心閉眼……”
“唐依,你很好,是個好妻子,好媽媽,以後,和阿靳,和孩子們,都要好好的,好好的……”
“嗯,爸,我們都會好好的,您放心。”
“……文靜是上天送我的好女兒,懂事貼心的好女兒,她什麼都明白的,有她丈夫在,我,我也很放心……”
唐依含淚,轉頭掃了眼半開的院門。
門外樊文靜靠著高澤宇,緊緊捂著嘴巴,淚如雨下。
她知道爸爸不想她踏進這個隻屬於梁玉婷的地方。
他說,那個小女人心眼很小的,他不想惹她生氣。
樊鬆似乎已經看不清,臉色蠟黃,伸著手在半空緩緩摸索。
“阿靳,她,她臨走前,是不是恨我,她沒有說,她不要我了?”
樊鬆,我也不要你了……
裴靳虎目含淚,搖搖頭。
“沒有,她帶著我,是要去找你的。”
“嗬,好,好啊,隻可惜,她沒找到我,現在,該我,該我去找她了,不知道,她會不會,會不會嫌棄我現在的樣子……”
深夜。
已經陷入無意識彌留的樊鬆,抱著梁玉婷的牌位,在兒孫的包圍中,吐盡最後一口氣。
……
鳥語花香的山間小路,梳著兩條烏黑粗辮子的少女腳步輕快,笑容甜美,哼著悅耳的小曲。
漁船靠岸,甲板上樊鬆撐著欄杆,笑容燦爛看著少女利落跳上岸邊,遞出手裏的竹籃子。
“今天做了你最喜歡吃的炸魚塊,高不高興?”
“高興!你做的什麼都是我做喜歡的!”
“哼,油嘴滑舌。”
樊鬆咧開嘴,伸出雙手。
“玉婷,上來。”
陽光下,梁玉婷綻開璀璨的笑容,握住那雙大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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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點 .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