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如你所說,我返回總舵之後,與他們當麵對質,他們難道還能賴?”
“他們當然賴不掉,可這一切的前提是你能活到明年。”
“什麼?”
“江嶽幫明年的一成收入,就算能有數百萬兩白銀,換成麵值萬兩的冥幣,也不過這麼厚……”總掌櫃伸出手比劃了一下,隨後又把雙指合得更近一些:
“哦不,還要再薄一些,隻有這麼厚……上墳的時候燒給你,連一炷香的時間都花不了。”
偉爺額頭已開始冒汗,他腦中開始閃現出幫主陳俏楚的麵容,以及無數個場景——上個月喝酒,我說了句笑話,大夥兒都在喝彩,她突然冷哼了一聲,是什麼意思?去年春節,我突然遇見了一堆不明身份的人襲擊,險些丟了性命,我全身包著繃帶,由人攙扶著去向她報告,可她不過淡淡的說了聲“知道了,下去養傷”就把我給打發了……還有五六年前,我帶逵弟去找她拜碼頭,她望著逵弟的眼神,怎麼會那麼的高傲,就像,就像在看一條狗,看一堆垃圾……
無數個場景在腦海中閃回,王偉的表情變得越來越可怕,他扭頭看向窗外,人聲鼎沸的街道,在此刻變得恐怖起來,似乎任何一個隱蔽的角落,都會鑽出殺手刺客,頃刻間取了自己性命,而自己的生命就會像晚秋的落葉一般,隨風而逝。
總掌櫃靜靜看著偉爺,在偉爺的表情定格足足有一炷香後,他終於確定了一件事——偉爺已陷入絕望。
總掌櫃的聲音恰在此時響起:
“偉爺,偉爺?”
偉爺艱難的扭過頭,啞著嗓子道:
“所以,從始至終,我一直被蒙在鼓裏,若不是逵弟之死讓我起了警惕之心,隻怕過兩年我被幫主做掉了,都還在替她數錢?”
總掌櫃點點頭,隨後起身:
“偉爺一定要小心為上,言盡於此,在下告辭。”
他轉身走向門口,在即將推開門之時,偉爺叫住了他:
“總掌櫃。”
“怎麼了?”
“我記得你說,吳白和幫主騙了我,而你卻騙了他們。”
“我說過麼?”
“你一定說過的。”
“啊,那是一件很尋常的小事,我看偉爺就不必聽了吧。”總掌櫃一笑,隨後拱手離去。
人就是這個樣子,你把一個秘密說得越是平平無奇,別人越覺得你在有意隱瞞什麼,於是好奇心會越發旺盛,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不成。可你若是一直渲染這個秘密多麼關係重大,他倒會起疑:“這人是不是在故弄玄虛呢?”反而會開始重新審視這個秘密了。這其中的度,最是難以把握,許多人學上一輩子,也未必能得一點兒皮毛。
總掌櫃顯然是深諳此道的好手——他先向偉爺拋出兩個驚天秘聞,直接把偉爺的心境都攪亂了,可在將偉爺徹底震住後,他卻反倒輕描淡寫的離開,讓偉爺自己來問最後一個秘密,這其中時機的把握,才叫是名副其實的“恰到好處”。
所有人都有這樣的錯覺——自己費勁心力問出來的秘密,因為自己付出了相當大的努力,所以自己得到的消息一定是最真的,比“太陽是圓的”“女人是必不可少的”“錢比女人還要必不可少”這些道理加起來還要真一萬倍。
所以接下來總掌櫃說的每一句話,偉爺都會深信不疑。
偉爺見總掌櫃即將離開,立刻大步趕了過來,一把拉住總掌櫃:
“總掌櫃,請一定要給我說這個秘密。”
總掌櫃扭過頭:
“既然偉爺對這小事如此感興趣,那我們就回桌邊慢慢說好了。”
“少來,這一定不是件小事。”
“嗬嗬,是大是小,就請偉爺自行分辨罷。”
二人重新落座,偉爺二話不說,先連飲三杯,隨後替總掌櫃斟了一杯酒,誠懇的道:
“總掌櫃請說。”
總掌櫃拿起酒杯,突然問道:
“請問偉爺,逵二爺死於何時何地,你可還記得?”
“當然記得!”偉爺雙眼瞪得老大:
“死在前天淩晨,寅時之後,辰時之前,在東郊荒地,被那叫盛於燼的蠻子,給、給……他媽的!”
想到自己收撿王逵屍身時的慘狀,加之心中本就壓抑無助,王偉不由得怒從心起,狠狠在桌上一拍,那梨木的桌子被他一震,竟而一下塌了,酒水碗碟灑了一地,一片狼藉。
總掌櫃不知何時已連人帶椅後退了數尺,半分沒被沾染上,他靜靜地望著王偉大發雷霆,直到王偉喘息聲逐漸平複,他才道:
“偉爺與逵二爺手足情深,當真是令人歎息……我還想請問偉爺,江嶽幫向江笑書一行發出求和的訊息,又是什麼時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