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儀醒來,她爹坐在床前給了她一把拐杖,她爹身後是跟著她練兵的兩個副將,此時都有些難過悲傷。
江婉儀隻看了一眼那把拐杖,接過來撇成兩段便扔在了床上。她指著房間內高掛在上的漆金匾額,將那四個字,一字一頓地念了出來。
“忠君報國。”
她如是說。
然後她扶著床沿就走下了地,一瘸一拐地轉了一圈以後,對她爹平靜地說道:“人生為棋我為卒,縱使步履蹣跚行動艱難,斷不會後退一步。”
兩個副將虎目都有了淚光,她爹扶著她的肩膀,良久,說不出一句話來鼓勵她。
三個月後,江婉儀重新出現在校場上,跑步上馬射箭閱兵,比正常人還要正常。
她落馬時摔出的一大灘血還在白石板上沒有消盡,她本人卻又如此煥發生機。
這便是她第二次出名,連國君聽聞都嘖嘖稱奇。
而我卻從玄元鏡裏看到,每一個夜晚,她都順著牆根行走到滿頭大汗,大夫給她裹的傷口,夜間都被她全部撕掉,她下手極狠,仿佛對待的不是自己的腿。
她有時疼得會哭,那個刹那,我才想起她其實也是個女孩子。
她是個女孩子,可有多少人早已不記得這一點。
畢慶國朝貢了十年,忍不住窩囊又一舉發兵。
江婉儀作為大軍副將,扛著軍旗揮師北上,臨行前,鎮國公將世代相傳的玉墜掛上她的脖子,雙目微紅地誇她是個好孩子。
戰場上黃沙漫天,殺聲哀鳴傳遍四野。
數不清的將領士卒揮血拚殺,運籌帷幄馳騁疆場,馬革裹屍拋荒棄野。
而後血薦軒轅的犧牲,魂歸關西的壯烈,持刀向前仰天長嘯的決絕,都伴著紛繁蹋破塵土的鐵軍馬蹄,一一塵埃落定。
沉薑國,又贏了。
這次的仗,江婉儀率領三百人的輕騎兵暗夜突襲,佯裝後有支援,將畢慶的三千精銳部隊全部引到了懸崖的斷壁,斷壁處早已潑好了桐油,而後她揮令放了火箭,敵國三千精銳全軍覆沒。
江婉儀和剩餘的兩百多個部下回營時,軍師站在她的馬前不語,而後當著所有士卒的麵,向她行了大禮。
那一年,她才十七。
邊境的尋常人家又在爐灶裏升起炊煙,來往的商旅隊伍中響起平和的駝鈴,染血的土地幹透至寧靜。
舊傷又負新傷的江婉儀終於得以班師回朝,沉薑國的國君親自站在殿外迎接凱旋之師。
江婉儀這一次,是真正的揚名。
她又陸陸續續南征北戰了十年,直到國君去世,新君上位。
彼時江婉儀已經承襲了鎮國公的爵位,新的國君召她到殿中談話。
她的臉飽經風吹日曬的滄桑,和新任國君那養尊處優的細皮嫩肉比起來,簡直不能算做同齡人。
江婉儀於五年前奉旨被賜了婚,因為怕耽誤上戰場,她一直沒有要孩子。
江婉儀的夫君是個楚館秦樓裏眠花宿柳的風流貴族郎,在家中納了好幾個美妾,還花錢買了個翰林院典吏。
但江婉儀對這個卻不怎麼在意,作為一個在戰場上慣看了生死的人,她覺得這些都是無所謂的細枝末節。
新任國君委婉地希望她交出兵權,在近衛營裏當練兵頭,即便屍位素餐也必須得一個閑職。
江婉儀沒有異議,隻要光風霽月海晏河清,她就心下太平。
她交回兵權的那一天,她的夫君新納了一房美妾,名叫浣錦。
浣錦是她夫君一直都最喜歡的那種類型,走起路來娉婷嫋嫋,深諳各路美妙琴曲。
浣錦本是官家出身,連坐待罪入了奴籍,做了官妓,風月場上摸爬滾打多年,有了好幾條自己的路子。江婉儀的夫君見她琴音繞梁,就贖身出來抬做了妾。
不過浣錦以名門千金的道理標榜自己,同認為做妾是委屈至極的事情。
她不覺得自己的出身經曆有什麼太大問題,隻想著憑借自己的貌美如花和蕙質蘭心,若不在有生之年爬到主母的位置上,就枉自人間走了一趟。
想扶正的妾室有千千萬,可有她這般手段的卻寥寥無幾。
江婉儀在對待兵卒時素來嚴厲冷情,卻是對後院的妾室們有求必應,她覺得自己常年在外,靠著這些姑娘才幫她做到了妻子的責任,於是她待她們都很好。
可惜這世間不乏養不熟的白眼狼,等你掏心掏肺掏到最後,卻反身狠狠咬你一口血肉的人,從來都是比比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