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驚鴻身著玄金緙絲的女帝冕服坐在紫宸殿的金色龍椅上,她染著蔻丹的手指輕點扶手上的遊龍,一雙杏眸冷冷凝視著麵前的男子。
紫宸殿中落針可聞,殿上女子絕色容顏忽隱忽現,殿外早已圍滿了叛軍。
她輕笑一聲,眼眸微眯,紅唇隱隱泛起烏黑,嘴中咀嚼著那個她曾放在心尖的名字:“裴玄照,原來是你。”
她以公主之身領西北大營帶兵西征,龍袍冕冠加身坐上著龍椅,一路走來因女兒身多被非議,隻有裴玄照從未因此輕視於她。血腥風雨的那些年,她當裴玄照是知己,是後盾,是心上唯一。
眼前官袍玉帶的清雅男子孑然而立,殿外的夕陽將他身形勾勒得挺拔如鬆,那雙李驚鴻看了數十年的溫柔雙眸一片沉寂,他開口:
“陛下,禪位詔書,您可擬好了?”
李驚鴻輕敲扶手的細指微抖,穩住因為劇痛而顫抖聲音,冷然道:“做夢。”
既想要她死,又想名正言順地扶她的弟弟上位,世間哪有這等好事,她從不是會低頭服軟的人。
痛感層層疊疊,雙眼逐漸模糊……
空蕩的大殿裏,女帝脊背挺得筆直,鳳儀萬千讓人不敢直視,無人瞧見她華服下逐漸青黑的血管。
大昭的江山,是她李驚鴻金戈鐵馬打來的,太平天下,是她苦心經營的。
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這張龍椅之上。
“狡兔死、走狗烹,裴玄照,你不過棋子而已。”
李驚鴻雙眸瀲灩,目光如冷箭一般鋒利。
她想要勾起紅唇,口中卻不斷湧出粘稠的黑血來,視線中的金殿逐漸模糊,那道清冷的身影卻驟然奔向她而來。
“傳禦醫,快傳禦醫,女帝不能死——”她恍惚間聽到了裴玄照急切的喊聲,嗓音不複往日的波瀾不驚。
是啊,她還沒寫禪位詔書呢,他們怎麼舍得讓她死呢。
李驚鴻想著,國師配出來的絕命散可真好用,無味無痛,一命嗚呼再無憂慮。
大昭宣和六年八月,禁宮角樓之上鍾聲嗡鳴,悠遠蒼涼的聲音驅散了琉璃穹頂上盤旋的烏鴉,足足四十五聲,是帝王殯天的喪鍾。
禁宮內一片縞素、紙錢漫天,而禁宮之外卻是敲鑼打鼓、殺豬宰羊,喜氣堪比年節。
菜市口斷頭台上的鮮血一日未幹過,每日都有當眾問斬的女帝舊臣,高台上的火簽令一擲,周圍就會響起百姓們慷慨激昂的叫好聲。
鐵鏈叮當亂撞的聲音引起了眾人的注意,隻見一列蓬頭垢麵身著囚衣的隊伍被人推搡著往城外走去,他們有的光著腳有的身上還淌著血,很難想象這些被流放的舊臣還能不能活著到達北地。
不斷有臭雞蛋、爛菜葉子砸在這些人的身上,直至他們全部被趕出了城門,才有人歎道:“那荒唐無德的女帝可總算是死了!”
女帝殯天的消息傳到北疆的時候已經是一年之後了,隨著消息一起來的,還有被流放的女帝舊臣。
在北疆苦寒之地上服役的都是大大小小犯了錯的罪臣和家眷,聽見鐵鏈子嘩嘩作響,頻頻好奇觀望。
“怎麼突然來了這麼多人?”紙坊的役工一邊幹活一邊閑聊著。
“哎,長榮女帝殯天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上位結算舊黨也是常理之事…”
一旁在水缸前打撈紙漿的清瘦男子聞言忽然手中一頓,男子麵容白淨俊朗,眼下的一顆淚痣極為顯眼,他少見的搭話道:“女帝……殯天了?”他的聲音清冷,在炎熱的工坊中讓人感到絲絲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