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3)

著來迎的婢女們一路行到了一處花廳。

一個守在花廳外的婢女朝她躬身行禮:“蘇娘子,我家將軍已在廳內等著,和娘子一同吃早食!”

蘇玉隻淡淡點了個頭,便徑直走入了花廳內。

一進入花廳,眼前便是一亮,入目處皆是各種綠油油的幽蘭,而狄青便坐在廳內的一張紅木長椅內,他麵前的八仙桌上擺滿了各色點心和小食,讓人一看下便忍不住食指大動。

狄青身旁還有一個空位,想來便是為她留的。

蘇玉走到桌前,目光在桌上的美食和狄青臉上淡淡掃過,隨後開口道:“不是說要守護我麼?你既還當自己是我的侍衛,又怎敢與我同桌用食?這便是你對主子的態度麼”她這話說的毫不留情麵,且含了三分諷刺在內。

狄青早已今非昔比,如今她當麵這麼諷刺他,蘇玉身後的眾仆一聽,當下全都嚇得噤若寒蟬。

花廳內,頓時靜的連一根針掉下都能聽的見!

熟料對麵的狄青非但沒有因她這番話而生氣,反倒竟是嘴角一翹,發自內心的笑了出來:“公主說的是!”

他站起身,走到蘇玉麵前,做了個請的手勢。

蘇玉自顧自於八仙桌落座,狄青便仍同以前那般站在她身後,仿佛自己真又當起了當年那個貼身護衛。

兩人這番互動讓下人們麵麵相覷,全不知這個傷了臉的小娘子到底是何來曆,竟叫大將軍伺候她吃飯?

有那機靈的婢女忙上前欲為蘇玉布菜,然而她身後的狄青一揮手:“你們都下去吧!”說罷便自己拿起了桌上的銀筷子,為她布菜。

眾仆全都靜悄悄退去,一時間花廳內隻剩下狄青和蘇玉二人。

狄青一邊體貼的替她布菜,蘇玉一邊小口小口的細嚼慢咽,倒真像是回到了昔日的大炎皇宮,舊日情景重演似的。

桌上準備的小食都是她當年在宮裏最喜愛的,而狄青似乎她肚子裏的蛔蟲,想要吃什麼,眼光還沒有落到那吃食上麵,他的銀筷便已準確的先將那小食夾入了她的碗裏。

這樣做作了約莫半刻鍾的時間,蘇玉突然啪的一放下筷子就伏在桌上哭了起來。

她越哭越響,越哭越傷心,眼淚不知為什麼就那樣嘩嘩的流,止都止不住!

好半天,她終於止了眼淚,這才直起身子,淚眼婆娑的看向身邊的男人,狄青低垂著頭,也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麼,她卻不想再跟他繞彎了,發泄似的朝他吼道:“這樣有意思麼,明明已經不是公主,我卻還假模假樣的端著公主的架子。明明你已是萬人之上的大將軍,卻還要紆尊降貴來伺候我?你當我是什麼了?一個擺設,還是一個沒有心的玩偶,陪你演這場遊戲?你有沒有想過我想起那些過往,今昔對比之下,心裏該有多痛?你有沒有想過我一看到你,就想起我死去的父皇母後,想起宮門被迫那日,看見你狄大將軍的黑虎旗第一個插上城樓,我心裏就像有人拿了把刀子在捅,一下又一下!”

狄青無言以對,又被她哭的有些手足無措,雙膝一軟便忍不住又跪在了她跟前:“都是我的錯,你別哭了!”

蘇玉抹完眼淚狠狠盯了他一眼:“就算狄將軍當初是被騙進宮的,可帶頭進宮的總是你,殺了我父母兄妹的軍隊中也有你的兵,狄將軍敢否認麼?”

她雙眼哭的紅腫,隻被那雙清亮的眼睛盯著,仿佛所有的私心都無處可藏。狄青隻覺心中一疼:“公主要怨我怪我,狄青不敢有絲毫辯駁!隻求您別再哭了,這樣哭,會傷了心肺!”

“我早就沒有心肺,如今這裏麵裝的不過是顆冷石頭。狄將軍如果還以為我是當年那個善良可欺的公主,你就大錯特錯了!奉勸你一句,早早放了我!”她冷冷的看向他,說出來的話更比數九寒冬的雪還要寒涼:“你真把一顆心放我這裏,以後遲早都會後悔的!”

“青不悔,青隻想永遠守護在公主身側!”

“你所謂的守護對我而言根本就是禁錮,讓我有家不能回,有夫君不能相見,你可知你多麼自私?”

狄青麵露淒惶之色:“我是有私心,可是公主,我不放心將你交給其他的男人,他們都不懂你!”

“你這話倒像是有多麼懂我似的,可笑,你不過才跟了我幾年,竟敢說這種大話?”

“從景泰三年到景泰十五年,我跟了你整整十二年,你所有的喜好憎惡,我都了如指掌,如果說這個世界還有誰比你更了解你自己,那個人一定是我!”狄青癡癡的望著蘇玉,一字一句的說道。

他在她麵前這般可憐巴巴示弱,毫不同於以往大將軍那盛氣淩人的模樣,讓蘇玉還真是有火無處發了。

這般兩廂沉默下,突然門外想起急促的敲門之聲,一個小廝在外急道:“將軍,皇上來了!”

狄青聞言,臉色頓時驟然一變。

顧不上再和蘇玉說些什麼,他匆匆起身離開了花廳,想是去正門接駕。

然而狄青臨出花廳前,還是吩咐了下人將蘇玉趕緊送往別院,雖然現在蘇玉麵貌大改,胤帝麵對麵應該都認不出來,但他並不願冒這個險。

第三十九章陛下造訪

今日乃休沐日,胤帝驟然突訪將軍府,著實讓人摸不清來意。

胤帝造訪,將軍府門禁再嚴也沒有下人趕攔駕的,從大門一路往裏,滿滿跪了兩列灰衣男仆,狄青治府如治軍,那些男仆們全都青壯年的小夥,個個精神奕奕。玄夜看了這將軍府的陣容,臉上也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待狄青接到奏報時,玄夜早已進入將軍府的正廳之內。今日他乃是微服出宮,身邊隻跟了少許內侍,玄夜一身便裝,去掉了那些繁複的裝飾和專屬於帝王的龍冠,如今他扮演的胤帝少了些許淩厲,倒平添了不少儒雅氣質。

狄青進屋時,玄夜正坐在大堂的主位上品茶。他忙一撂袍子跪在皇帝跟前:“臣狄青,恭迎聖駕!”

玄夜放下茶杯,對狄青微微點頭:“愛卿不必拘禮,朕今日乃是心血來潮,微服出宮遊玩,正好走到這青龍街,看到你的府門就在眼前,便來叨擾一頓午飯。”皇帝表明來意,讓狄青心中頓時一鬆。

見狄青還跪在下首,玄夜又敲了敲一旁的桌子,朝他招呼:“愛卿這邊來坐!”胤帝本是篡位登極,登極前不少朝廷命官都曾是他的同僚,因此當了皇帝後,在這些人麵前胤帝也從不拿喬,狄青習以為常。

狄青謝了恩後,便坐到了皇帝對麵的桌前。

之後玄夜果然如他所言,似乎是興之所致隨意出訪,他天南海北的和狄青聊天,見胤帝似乎真的沒有別的目的,狄青漸漸也放下心神,一頭順著皇帝的話來說,一頭吩咐下人們安排午膳。

陪著皇帝用完午膳後,胤帝竟還似談興未盡,狄青遂陪著胤帝一路在將軍府的園子裏逛著消食,兩人邊走邊聊,一大群下人和宮中內監遠遠跟在二人身後,天光明媚,園子裏鳥語花香,君臣同遊,倒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若是讓那些史官筆吏捉刀,今日胤帝這番微服出巡,隻怕能描繪成一篇流傳千古的佳話。

及至二人走到花園一處岔路口,狄青的腳步明顯有些猶疑。玄夜往左,他卻突然上前一步擋住了皇帝的視線,躬身道:“皇上,這條路下俱是荒園,沒什麼好看的。”說罷又用手斜裏一指:“皇上這邊走吧!”

玄夜步子一頓,狹長的鳳目往左側微微一瞥,隨後臉上便綻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狄將軍府中還有荒園?莫不是金屋藏嬌,不想讓朕瞧見罷?”胤帝這半開玩笑的話頓時讓狄青心中一驚,左側那方雜院乃全府最不起眼之地,蘇玉此時便在那處。皇帝是否知道了什麼?

見狄青麵上露出尷尬之色,玄夜又笑道:“狄卿臉皮真薄,朕不過開個玩笑,你怎的臉色都變了?莫不是真讓朕說中,那處荒園裏藏了個天仙?”說罷不待狄青回答,便邁步朝蘇玉的小院走過去。

再攔皇帝便顯得過露行跡,狄青無法,隻得跟在玄夜身後。

穿過一個假山門洞,沿著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一直走到頭,很快一個小小宅院便暴露在二人眼前。

宅院前數十個孔武有力的大漢正在站崗,當頭看見狄青和一人遠遠走來,那領頭的侍衛明顯一愣,但很快又瞧見狄青的眼色,遂飛快躬身領著一群人全都跪在了門口。

玄夜信步走到小院門口,眼神玩味似的看向狄青,手指一指那院子:“狄愛卿,這裏為何戒備重重,裏麵究竟住的何人?”

“皇上,這院裏未曾住人,不過供奉了狄某先輩的祖宗牌位,因近日夜半園中經常有小動物鬧夜,所以臣這才放了幾個人在這邊看守。”狄青麵上倒是坦然自若,微微一笑答道。

狄青這話不盡不實,玄夜卻也不急著戳穿,貓捉耗子戲耍的遊戲他最愛了,將獵物逼到死角,再留有餘地的盤旋,這樣一來,獵物撐的時間長,貓也能從遊戲中得到更多的樂趣。

自從地宮中出來,玄夜所擁有的可以說已是淩駕於整個世界之上的能力,但依靠精神力轄製他人不免索然無味,他既將胤帝的人生看作一場遊戲,如今正在角色扮演的興頭之上,也不想壞了興致。

“狄愛卿,朕今日來你府上,其實還有件事情要向愛卿你打聽!”玄夜忽爾一笑。

狄青沉著臉,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預感:“皇上請講!”

“向你打聽個人,前朝長公主,蘇玉!”玄夜一邊觀察狄青的臉色,一邊又狀似無意道:“朕之前頒布的旨意想來狄卿心中明白,朕是真心想要接公主還朝,當年你曾是公主貼身護衛,朕也曾聽說狄卿這些年都在私下尋找公主,如今愛卿手中可有公主線索?”玄夜似漫不經心的說著話,然而話中重量卻似有千金,一下便沉甸甸的壓上了狄青的心頭。

皇帝的目光讓他如芒在背,狄青隻能硬著頭皮答道:“並無任何線索,但如皇上想要迎回長公主心切,臣自當竭盡所能,為皇上分憂!”

“哦?那此事,便交由狄愛卿一手督辦如何?”玄夜又問道。

不過一句場麵上的話,沒想到皇帝竟會打蛇隨棍,竟將迎回長公主一事全權交由他來處理,狄青心中詫異,不禁抬眼看向皇帝。但見胤帝微微斜睨了他一眼,眼中竟含著一抹森冷神情,他頓時了然,想必胤帝是收到了什麼消息,知道蘇玉此刻便在他府上,不然今日這番造訪,便也太沒來由。

一思及此,狄青頓時心中猶如打翻了一杯苦澀的黃連,半晌不知如何接口。

見他沉默,玄夜又好整以暇道:“聽聞愛卿治軍嚴謹,一向令行禁止,朕多有耳聞。京中這幾個防務大營,便屬你帶的兵最精。兵士們出任務前全立軍令狀,若不能完成,則皆是軍法處置。此治軍之法,朕實為欣賞。朕今日交辦愛卿之事,說難也難,說易也易,端看愛卿是否用心!”再無疑義,胤帝這番話讓他已無退路。

狄青被皇帝三言兩語便逼至死角,隻能忍氣接旨:“臣願立軍令,全力尋找長公主,將其迎回朝中!”

玄夜見他立下軍令狀,仍覺意猶未盡,又道:“那便限卿十日之內,將公主找回!”

“十日?”狄青愕然抬頭:“皇上......”

玄夜眉棱一挑,似笑非笑道:“狄愛卿,有些事情朕不說破,是給愛卿留的顏麵!如今我大胤與犬戎氣氛緊張,正需要長公主前去調和,隻要公主和親便可解我邊關僵局。朕料想若是長公主知曉此事,隻怕定然願意為我兩國和睦,為我邊疆子民舍小身而取大義。愛卿又怎能因私情而廢公義?”

這番話堵得狄青心中怒火直衝,卻又半晌作聲不得。而另一邊玄夜敲打的目的已達到,便不再執意要進入院中,隻是意味深長的凝視了那小院數眼,便背過手去,朝來路往回走。

此時狄青已然清楚,蘇玉在自己府中之事,皇帝必然心知肚明,他沒有當麵點破,卻明裏給了他警告,如今似乎除了交出蘇玉,他別無選擇。

但要讓他交出蘇玉,狄青一想到此時,便覺心口一陣絞痛。

麵上那抹笑容再掛不住,狄青臉上神色刹那晦澀不明,突然他心中一橫,快步追上了前方胤帝的身影:“皇上請留步,容臣秉奏!”

玄夜轉過身,見狄青似乎有滿肚子話要說,便站定等著他開口。

“臣有罪,還請皇上責罰!”狄青將心一橫:“為臣確實知道公主下落,但恐要忤逆皇上之意,不能迎公主回朝和親。公主與臣兩情相悅,多年前便已私定終生,微臣愛慕公主多年,臣就算找到公主,也無法眼睜睜看著公主前去外邦和親,這是微臣的私心,如今坦然向皇上承認,微臣隻想皇上能夠成全我們!”這番話出口已然落了下乘,根本就是自己交出把柄送給皇帝拿捏,但狄青此刻也想不到第二個法子,他不願交出蘇玉,索性便坦然承認,頓時將這個大難題直接拋給了皇帝。

玄夜定定的盯著狄青的臉,眼神微涼:“若朕不成全呢?”

狄青貓兒大眼中厲芒一閃,一咬牙單膝跪地朝胤帝抱拳道:“公主麵容已毀,便算是和親,隻恐無法獲得幸福,臣真心愛慕公主,此生惟願公主平安喜樂。陛下若執意要微臣交出公主,臣恕難從命!”這已是當著皇帝的麵撕破臉了,狄青手中握有皇城禁軍,作為開國大將之一,位高權重,他軍權在手,公然抗命,賭的便是皇帝此刻確實拿他無法。狄青說完這番話後渾身上下頓時殺氣漸生,便如一根即將離弦之箭,似乎若是皇帝不同意,便會做出些什麼犯上之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