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六這一天格外漫長,從清晨開始,鄯城平地的喊殺聲和戰鼓聲一刻都沒停止,吐蕃人憑借絕對優勢兵力不停的衝擊,督戰隊的刀砍卷了刃,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他們刀下。
安西兵憑借嚴整的軍陣和精良的器械死戰不退,經過最開始的緊張慌亂後戰陣漸漸變得流暢,殘刀斷矛和破碎的鎧甲在陣後堆成了小山。
胡子和朱勇幾次率騎兵衝進場中,試圖幫步軍緩解壓力,最終卻無功而返,戰場實在太擠了,滿地的死人和活人,騎兵隻能在外圍刮掉一層皮,很難起到決定性的作用,他們請令衝擊論坎力中軍,卻被煩了拒絕。
民夫雜役一趟趟把傷兵或屍體抬進大營,也使那條路變得越來越泥濘。
煩了對這一戰的殘酷有思想準備,但確實沒想到論坎力會這麼狠,真的是視人命如草芥,他一度擔心安西步陣會頂不住壓力,好在士卒比他想象中要堅韌的多。
到午後安西軍陣型變薄了一些,仆從的衝擊力度也弱了一些,機械的送死和機械的殺戮永不停歇,一直到黃昏,遠處終於傳來收兵的號角。
人群潮水般退去,陣前也終於露了出來,根本看不到地麵,隻有滿眼的屍體胡亂堆砌,鮮血彙成小溪流入湟水,染紅了整條河,斷刀殘矛雜亂的插在肉裏,無數箭羽在風中抖動,高一聲低一聲的哭嚎呻吟也在四處飄蕩……
如果有地獄存在,應該就是這個樣子吧。
安西軍沒有追殺,沒去陣前補刀,也沒去打掃戰場,各營依次收兵回營,大多數人都在沉默著,如同曾經的安西兵那樣沉默。
煩了在營裏轉了一圈,最後去往後營,這裏仍然一片忙碌,成片的人躺在地上,佐使文吏記錄殉國的士卒名單,記下重傷者的遺言,民夫把死透的人抬走埋掉,郎中們隻能盡力救治,大多數人隻能聽天由命。
他在傷兵中走過,口中不斷重複:“做得好!”。
“好樣的!”。
“好漢子!”。
傷兵不再呻吟,偶爾有人說一句,“大帥,我捅死許多賊人”。
“是條好漢!”,煩了笑著誇獎。
另一個道:“大帥,俺恐怕不成了”。
“名字和家裏記下沒?”。
“記下了”。
煩了安慰道:“撐下試試,實在不成就讓兄弟送一程,家裏我給照料,掉不到地上”。
“中”。
許多士卒來看望或者送他們的兄弟,偶爾會有壓抑的哭聲,大多數人卻能坦然接受命運。
吃了這碗飯,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每個人的籍貫和名字都記去,大帥答應了照料家裏,這就是命,害怕也忍著吧,露出慫模樣會讓兄弟笑話。
煩了看到了文安,她也在安慰傷兵,雖然臉色蒼白,卻帶著笑容,她安慰的效果很好,躺著的士兵都在反過來安慰她。
“大娘子,回去吧,這地方髒”。
文安柔聲道:“無妨的,我也幫不上別的忙”。
“咱這輩子能得公主看望,真是值了……”。
煩了沒打擾她,扭頭去往中軍,剛脫去鎧甲,阿墨和陳光洽等人走了進來,臉色都有些陰沉。
“說吧,多少”。
“殉國者四百五十,重傷的還有四百二十,輕傷的六百三十,八十多個沒找到”。
殉國的就是已經死透的,重傷是將要死透的,輕傷是傷到沒法再戰的,至於失蹤的,大概率埋在外邊的屍體堆裏,一天減員一千六百。
煩了拿起鎧甲箭矢和刀槊耗費數目看了一眼,點點頭道:“還好”。
胡子道:“折了兩個老兄弟,傷了一個”。
“嗯”。
眾將一陣沉默,這才第一天。
煩了道:“回去把人再挑一下,有傷的不要大意,重新組營”。
李佑被投石砸斷了胳膊,顯得有些狼狽,“大帥,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