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間,“支持國家建設”大搖大擺偷走我們對生活的裁定權,仿佛一點兒都不知道自己的樣子很蹊蹺。他曾到過西部一個待建的化工基地,那裏的動員口號是“支持化工事業崇高,對抗祖國建設可恥”。當地居民投訴、呐喊、被打。一個幹部搖頭歎氣道:“看,現在的群眾既自私,又不懂科學,這項目也是為他們好呀。”這位先生驚訝地發現,幹部的神情有一種壯士氣概。
什邡、啟東、寧波,近年來這些城市沒有什麼不同。我們在不同的城市看到了一個相同的鏡像,人群在逃跑、青年在挨揍,老人哭訴著、穿著黑色威武製服的壯漢武士般倒拖著剛剛捕獲的女子,押上鐵皮車......此時指揮者一臉不容置疑的正確。這麼密集的發生,相同鏡像,這個天朝出了相同的問題。
“支持國家建設”正以崇高麵目侵犯著我們對生活的自由裁定權。你不能因為名字叫崇高,就保證自己不猥瑣,打著國家的名義,就可以奪取我們的生命、拿走我們的錢包。如果一定要厘清“支持國家建設”,我認為保護好下一代的健康才是最長遠的支持國家建設,不讓長官獨大也是支持國家建設,當你有建的想法而我們有不建的權利時,就是最好的國家建設。
我很擔心,這個國家正在變成世界上最大一個礦區或化工廠,問題不止環保,還有不加節製的權力,“路西法效應”。路西法是天堂中地位最高的天使,自以為天生正確、代表上帝,最後竟率領天界三分之一的天使起來反對上帝,打起聖戰,最後墮落成撒旦......我們的官員正有一種聖戰情結,把開發當聖戰。每座城、每個村竟不準人民對生活擁有裁定權。隻準聽領導規劃,隻準按計劃取得增長,隻準看新聞聯播,隻準生一個孩子,然後活在化工項目裏。
我們就這麼被正確地規劃著。想起王小波筆下那群東歐國營農場的豬,鐵板一塊,毫無選擇,了無生趣。
記得有這樣一條新聞,46歲的遼寧省葫蘆島鋅廠職工高秀峰死於肝癌。他的妻子劉鳳霞說:“對於鋅廠的汙染,我們已經習慣了,日本發生核輻射時,咱們一點兒都不怕,這兒的輻射可是要比日本厲害多了。”
太他媽悲壯了!我忽然感到這位不幸的妻子說的這些話是那麼擲地有聲。沒錯,我們都是這麼悲壯的在生活,經濟發展和國家建設把我們鍛煉成了元素周期表一般的鋼鐵戰士。
我麵前這些村民對自己的生活就是沒有絲毫的裁定權,別人早就為他們規劃好了。他們能做的隻有交出二十六條人命,再加上背井離鄉。他們甚至不能從這麼偉大的建設中得到一點兒好處,他們的孩子沒權利去工廠工作、他們無法從工廠的利潤中領取退休金,他們能得到的隻有死亡。最可悲的是他們甚至不清楚自己是怎麼死的,還花錢雇來了我和範胖子。
我心說就算九天神佛下界也未必頂得住這三個有毒有害的工廠,敕字延生燈燒得盡惡鬼狂魔,卻奈何不了這飄蕩滿河又深入地下的化工廢水。
算了,這昧心錢不賺也罷。我對李大爺說道:“您村子這事是化工廢水排放造成的。佛家也好、道家也罷,都管不了化工廠。您老這錢還是別花了,讓村裏的人找找有關部門,解決問題才是正經。”
“啊!?”老人半信半疑的看著我,好一會兒才搖頭說道:“找?找誰啊?誰管咱啊?”
我和範紅兵辭別了癌症村的眾位老人,破捷達緩緩的駛出村子。從車窗向外望去,恍惚間鬼影重重黑氣漫漫。這應該是那二十六個冤死的亡魂吧?我忽然想到了某人的兩句歪詩“千村薜荔人遺矢,萬戶蕭疏鬼唱歌。”今天倒的的確確是萬戶蕭疏鬼唱歌了,不失為絕佳的諷刺。
汽車在顛簸的土道上行進,誰能成想離我所在城市隻有半小時車程的小村子會被汙染成癌症村?半小時車程,我們市什麼時候會變成癌症市?
大半夜的開著車空去白回,範胖子滿腹牢騷。車還沒開出太遠,他手打方向盤腳踩刹車,把車往道邊一停。嘴裏喊著要去解手,開車門就下了車。
也不知他尿完沒尿完,猛然間範紅兵“啊”的一聲大叫,翻身栽倒在道邊黑漆漆的草叢之中。
注:本章節部分引用了一位我很尊重的先生在其著作中所講述的故事以及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