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以為如何？”半晌之後，明貞問。他身側站著一位老者，也將信紙看罷，同樣的沉默。
“雲家子衝動行事，卻並非無由。看其信中言，一則，太原府強收稅，至百姓無存糧，現在是太平時，無存糧尚且壞人性命，如果戰事起，又如何？糧草不足，豈非要讓我大乾不戰而敗？
二則，太原百姓受其苦，言生死由天，已經對朝廷失望至極，如此情形怎能不救？待時日再長，怕是會有那自稱義士者揭竿而起！
三則，此次澇害禍連甚廣，不痛不癢的救濟不能掩蓋朝廷無力之罪，必須要有人於風口浪尖上，處置禍患。”
老者道：“雲家子少年心性，做這事正好，無非被罵上幾句魯莽，而他又與皇上親厚，一句從皇命，就讓百姓收心，此乃大功。但罪不能不罰，其中恩斷，皇上早有定奪吧？”
如果明貞有心將雲暮來推出去丟棄，之前在大朝上就會露出端倪，由此可見，他要保。有過要罰，有得就賞，皇權平衡其中，明貞一向做得極好。
“今日大朝，何家禦史和刑部爭吵起來，一邊道是壞了朝權，一邊道是救了萬民。他們口口聲聲談及大事，朕卻知道，他們的眼光一直盯在太原那一畝三分地。吏部的劉侍郎倒是見機，不偏不倚，可見其乃投機之輩。朕每每看到這群人，就覺得煩悶。”
老者忙道：“天下人分千萬，朝廷之上定然要齊聚，審時度勢才能不偏不倚，這原本是好事，也不曾忘記本分。皇上莫要心寒，終歸在做對的事。”
“朕也知道。”明貞不想再談及，讓人退下，拿起雲暮來上遞的信紙，他心中道：“朕豈能不知天下人分千萬，隻是花光力氣周旋其中，何時才能得償所願。”
再說宋右命三隊接應李光，欽差隊伍已經靠近長安，不日就收到信。他是雲家軍中唯一得知雲暮來離去之人，所以一直關注這假‘公爺’的舉動，現在得信，就知道對方行為不妥，要補救。
補救之法已經寫在信裏，做事的人也送來，如何操作就看他了。
很快，後日的小朝之上就有人報，言是太原大事流傳到其餘百姓耳中，世人都稱讚雲家小公爺懲惡揚善，福被鄉裏。
又道雲公爺乃是受皇命，出發之前就得到旨意，要將太原府的蛀蟲連根拔起，又是糧藥相送，偌大一場澇害，除去最開始喪命在水下者，後來的傷殘不足雙十，都說皇恩浩蕩。
更有聽聞，太原附近百姓為了感謝朝廷的救命之恩，日夜到廟中祈福，雖然不能擺皇帝的生辰去請長生，卻都祈福在心裏。
立刻就有人道：“可見此舉大善，不但救民，還能使其知道皇上的恩澤。”“是啊，百姓誠心祈求，皇上定然萬壽無疆。”“皇上知人善用，可見賢明啊！”
口風一麵地倒向，其中有多少人使力暫且不知，但凡精明者，都不會在此時去觸黴頭，非但惹得皇帝不快，還與民意相悖。
明貞心中安定，口上卻道：“雲家子武場長大，年少輕狂，朕賦其權，此刻想來多有不妥，歸時就讓他卸下隊伍，扣其俸祿，在家中讀書一年，也好清醒清醒。”
這不痛不癢的懲罰讓各家暗自嘀咕，還是雲家與皇家親厚，往後行事得仔細考量。後來上大朝，眾人就齊齊討論應該如何安置太原府空缺的官位，那又是一番爭吵，卻與雲暮來無關了。
而雲暮來自書信送出後，就交由宋右安排，他還得主持無我宗開山大典，可謂忙碌。
開山這日，雲暮來囑咐自家的弟子：“所有人都給我打起精神，今天的來客，往後必定有交集，不要交惡，但也勿要伏低。牢記。”
無我宗山門大開，之前設下的術數一早就已經撤走，提前進山的那些個江湖小輩們，今天都下到山腳下，去迎接自家宗派的長輩們到來。
無我宗之前送出那個香瓶，本就是專為提前來的人做準備，不過送請帖的人並未明說，倒叫那些來客鬧了笑話。今日正時前來恭賀的江湖散客們，得知之前佛圖和霍道姑等人被攔在山門外，都暗中好笑，卻也由此可見無我宗的底蘊。
無我宗內門弟子寥寥，附庸卻多，山中間或能找到幾處人家，都是無我宗附庸，他們住在山裏，替無我宗準備日常之物，也常下山，隻是附近的村民並不知道他們出自無我山，今日出來行走，倒讓五裏鎮顯得人煙鼎盛。
聞神引之前收到秦時的消息，說今日要來，他等著自家島主時，也會看看四周有沒有秦時的身影。這期間不斷有人過來和他交談，順帶打探無我宗的底細，被他推拒。
“主子，無我宗絕跡百年，突然臨世，那雲公子玲瓏心智，此次山門大開，怕是另有所圖。”一輛規規矩矩的寬大馬車內，靈舞提簾望著外麵，已經抵達五裏鎮。
秦時並不接話，閉著眼問：“到了？”
靈舞頓了頓，笑道：“到了。”
眼睛刷地睜開，拉車的馬兒停下，車夫跳到一邊，秦時也準備下馬，簾子撩到一半時，他突然回頭，似笑非地對靈舞道：“他可不是憐香惜玉的人。”
說完話轉頭下車，一番利落，剩下靈舞對著合攏的車簾，手指慢慢劃過紅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