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雲暮來起了個大早。他才進長安,生地睡不安穩,一大早起來心氣不順,一直拉著張黑臉。
“少爺,家中來客了。”柔竹小心翼翼替雲暮來整理好衣衫,又將一個寸大、繡著團福金線的墨綠色香囊掛到他腰間。
雲暮來拉過香囊細瞧,他頭一次佩戴這玩意,以往都是玉墜,便問:“我的玉墜呢?”
柔竹輕聲道:“玉墜的模樣犯了規製,奴婢讓宋老收起來了,正準備告知少爺,看如何處理。”
犯了規製,什麼規製?長安城就這點不好,說什麼做什麼都有規矩,連配個玩意兒也犯規製。他不耐煩地吩咐道:“那就拿去碎了。哪裏的來客?”
柔竹答道:“共有兩撥,一邊是位相貌非凡的男客,沒有報姓名,但瞧著宋老似乎認識,正在偏廳招待;另外一邊,是三位隨少爺回京的邊軍武將,宋老已經將人安排到客廳。”
“邊將?邊將!……他們來這裏幹什麼?”雲暮來半隻腳踩進鞋裏,不知道想起什麼,突然抬頭。
“嘿……運氣,真是運氣,他們還偏偏挑今天!看來是故意給老子找麻煩來了。還安排他們進客房?宋叔老糊塗!”他三兩下將腳擠進鞋裏,邊往客房跑,邊對柔竹吩咐道:“去偏廳把宋叔給我叫來!”
“腦子、腦子!出門帶腦子!少爺跟你們說過多少遍,能不能聽?能不能!你以為把腦子擠進被子就看不見你,撅著這塊肉呢?!總等著少爺給你擦屁股,你們來做少爺,老子做你得啦!”
柔竹守在門外,聽到屋內一陣翻箱倒櫃、抄房樣的動靜,側頭小心地瞧去,隻見著門板,還有門板外站得筆直的守衛,連忙收回視線,垂下頭。
房間內確實如同抄家,桌椅櫃子倒了一地,三個彪形大漢縮在榻上,用被子裹住身子,任由一個少年邊大罵,邊往自己屁股上踹。
隻是那體型對比太過強烈,少年踹上去顯得不痛不癢,幾個大漢連叫都懶得,隻是縮成一堆,讓少年發脾氣。
旁邊站著看了好一會兒的宋右,輕聲開口:“少爺,喝口水歇會兒。”
“歇會兒——?”雲暮來猛然拔高聲音,“歇個鬼!我打斷他們的腿!”
反倒被激起怒火的雲暮來抬腳又要往下踹,三個大漢對視一眼,正琢磨著要不要避開,卻從旁邊突然撲出一個人,跪擋在他們與雲暮來之間。
雲暮來來不及收回的腳正對著跪倒的人腦袋頂,一時間踹也不是,收也不是,兩難之間,他一咬牙,就要狠起心往下踩,卻被跪著的人一把捧住腳,給扶穩了。
“少爺別生氣……”跪倒的人身形瘦削,卻拔高,一身下人衣服,卑躬屈膝捧住雲暮來的腳,瞧上去分外卑微。
但在場的都是熟識,誰不認得誰?雲暮來冷哼一聲,從他手裏收回腳,心氣還不順,就再朝人蹬了一腳,跪倒的人順勢倒在地上,又趕緊爬起來。
“嘿嘿,幾天不見,少爺腿力又強了。”
那跪倒的人此刻抬起頭來,一臉的假笑,五官擠在一堆,瞧不大清楚,但絕對與好看無緣。尤其是唇上一抹青黑的小胡須,配上尖細的耳朵,乍看之下竟然像隻狐狸。
“劉寄奴,少給少爺來這套,你怎麼會跟他們幾個混在一起?找我什麼事?”雲暮來冷眼下撇,瞧他正要說話,又製止道:“少爺沒空聽,滾開一邊,老子忙著呢。”
“小的要說的正與眼下少爺要做的事有關呀!”
像是怕雲暮來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劉寄奴一把撲向前,抱住雲暮來又要動作的雙腿,怕挨揍,就連忙仰起頭討好,嘴巴咧成一長條,活脫脫的無賴樣。他認真道:“當真有關!”
雲暮來對他和藹一笑,“再不放開少爺的腿,你就給我去大街上抱馬腿,抱上三個時辰,你這癖好就能戒了。”
隨便換成任何一個人,聽了雲暮來這話,必然縮手就退。誰敢去抱馬腿?但這劉寄奴確是好厚的臉皮,好大的膽子。
他非但不放,反而跪著挪得更靠近些,胸腹就緊緊貼住雲暮來的小腿,隻要雲暮來膝蓋一抬,就能抵住他的脖子,不用多大的力道,他就能落個頸斷而死的下場。
他以此表示自己絕無冒犯,是真有事要講。
雲暮來抬起膝蓋,撞了他下巴一下,嫌棄道:“站起來說話,這模樣真惡心。誰教著你下跪的,好的不學學壞的。”
這一句話就有緩和的意思,劉寄奴給身後幾人使了個眼色,自己麻溜站了起來,嘴上還不閑著,“還不是少爺偏要動腿,我不跪著攔,難不成要跳?”
他嘴上亂說,身後幾個大漢卻縮如蠢豬,視線左拐右拐,手摸摸這裏又摸摸那裏,就是不敢跟雲暮來瞪去的目光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