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水緩解著身體的疲累,年世蘭閉著眼,仰靠在浴桶裏,隔了許久才答:
“沒有十全十美的人生,留在皇宮會憧憬外頭的自由,出來了又會想念至高的權力,遺憾是人生的常態,沒什麼好後悔的。”
她頓了頓,眼前浮現福沛的容貌。
大哥年希堯極擅作畫,幾乎每次在養心殿見到福沛,都要畫上一幅,暗中命人給年世蘭送來,以慰相思。
“福沛是愛新覺羅的子嗣,大清的八阿哥,皇宮能給他最優渥的生活,我若留下,寵妃愛子,那些個言官不知道要鬧出什麼幺蛾子,反倒是我走了,朝臣閉了嘴,皇上也會加倍對他好。”
“可我從沒想過會出這樣的意外。”
年世蘭平靜的語氣裏,包裹著巨大的傷心,又隱忍著不肯發出來。
葉瀾依這幾日聽霍青雲說了離別這些年,皇帝如何癡情,畢竟血肉之軀,霍青雲又說得那般情真意切,她難免感動。
遲疑半晌,她還是忍不住問:“那皇上呢?”
年世蘭並沒有回答,出浴更衣,瞧見那枚鳳佩。
當年離京,她什麼都未帶走,這枚鳳佩若非早早給了葉瀾依,她身上便是連一個念想之物也沒有。
指腹描繪著鳳佩,她聲音輕柔道:“瀾依,幫我拿壇酒來。”
世事無常。
離宮時,她曾對皇帝說,“他日有緣相見,世蘭定敬皇上三杯薄酒,以謝君情”,當時雖不抱再見希望,卻也沒想過會以這種方式完成。
葉瀾依還沒回來,月香衝進來,氣喘籲籲道:
“小姐,小兒急症、情況危急,嚴大夫讓您趕緊過去一趟。”
年世蘭向來重視小兒疾患,連圍帽也顧不得拿,出了園子,翻身上馬,直奔醫館。
“人在哪裏?”
小醫徒引路,“情況特殊,已經挪去後院廂房了。”
年世蘭眉頭緊蹙,腳步加快,穿過後院,剛推開門,忽然被人一把抱住雙腿,她嚇了一跳,低頭時,瞧見一張熟悉的麵孔。
整個人呆立住。
畫上的小小少年站到了麵前,聲音清脆而又歡喜道:“額娘——”
年世蘭眼淚幾乎噴薄而出,“福沛?”
福沛奮力踮著腳,雙手攥緊了年世蘭衣裳,好像她隨時能跑掉一般。
“是我,額娘,是我!”
七年了。
分別的時候,他連話都講不周全,而今竟長這樣大了。
年世蘭蹲下身,將福沛緊緊擁在懷裏,片刻鬆開,手摸著他的臉,再三確認這不是夢,又抱緊,如此反複幾次。
“阿瑪果然沒有騙我。”
福沛用小手替年世蘭擦著眼淚,“福沛想額娘,額娘一定也想福沛,都怪福沛不好,福沛要是早些學會,就能早點來見額娘了。”
皇帝當年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年世蘭,所以對福沛說了些哄騙的話,福沛卻當了真。
這幾年他不分寒暑,勤學詩書、苦練騎射,隻為與自己額娘早日相見。
這些年世蘭不知道,所以她有些聽不懂兒子的話。
“額娘不哭。”他自己還吸著鼻子,卻像個小大人似的,哄著自己娘親,“阿瑪說,我們一家人以後再也不分開,福沛再也不用離開額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