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僅大薩滿邸兀戴著麵具,其他所有人,也是一樣。
有人必須戴上麵具,才能變得勇敢。有人必須戴上麵具,才會變得聰明。有人必須用麵具,遮掩自己的心虛。還有人必須用麵具,掩飾臉上猙獰與惡毒……
而他,向來自詡聰明,卻根本不知道麵具為何物。
迅速向後退了幾步,他悄悄拉開自己與火場之間的距離。
既然已經看清楚了,就沒必要走得太近。有時候,遠遠地做一名看客,其實也不失為一個聰明選擇。
雨,終於落了下來,又密又急,砸在起火的老榆樹和帳篷上,令火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小。
無論救火者,還是表演者,全都鬆了一口氣,拎著各自的工具緩緩後退。“哢嚓!”一道閃電劃過夜空,緊跟著,雨點就變成了水簾,中間還夾雜著大量的冰雹,火場周圍,所有人都立刻不再猶豫,轉過身,邁開各自的雙腿,一哄而散!
因為距離火場稍遠,阿史那沙缽羅第一個返回了可汗金帳。雖然動作足夠快,但是,他渾身上下,仍舊被雨水給澆了個透。套在雙腿上的靴子,也被灌進去了許多水,每挪動一次腳步,都發出惱人的“滋滋”聲。
被雨水凍得難受,他快步走向碳盆,試圖借助火焰的溫度,將自己的前胸和後背處的衣物烤幹。然而,還沒等他感覺到多少暖意,車鼻可汗的聲音,已經在炭盆對麵響了起來。
“剛才大薩滿為你求了情,我決定再寬恕你一次。”因為沒有外出參與救火的緣故,此時此刻,車鼻可汗的衣著很整齊,臉色也不像先前那樣猙獰。隻是嘴裏說出來的話,仍舊沒有任何溫度。
“多謝父汗寬宏!”仍舊從看客的心態中沒有及時恢複正常,沙缽羅向後退了半步,躬身行禮。
車鼻可汗皺了皺眉,卻沒有追究沙缽羅的態度冷淡,隻管繼續說出自己的決定,“但是,我不能放任默赫孚背叛,卻對他本人和處木昆部不聞不問!所以,我和大薩滿商量之後決定,冊封你為設,掌管處木昆部與葛邏祿左廂。”(注:設,相當於藩王。)
“父汗?”沙缽羅吃驚地瞪圓了眼睛,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每一個字。
設,可是他期盼已久的封爵。以往立了那麼多功勞,甚至好幾次差點兒付出性命為代價,他都沒有得到。卻不料,今天當眾頂撞了父親,反而立刻得償所願。
“葛邏祿左廂和處木昆部落現在放牧的草場,都臨近渾河。唐軍如果前來進犯,一定會沿著水源。”早料到沙缽羅會如此反應,車鼻可汗笑了笑,緩緩給出了自己這樣做的理由,“我需要你做到兩件事,第一,約束處木昆部和葛邏祿左廂,避免他們給唐軍提供支持。第二,替我擋住唐軍半個月,讓我能從容調整部署。如果你能做得到,明天一早就可以去上任,我會分給你兩千精銳狼騎作為隨從。如果你做不到,也別勉強,賀魯那邊已經答應出兵前來助戰,條件是兩家聯姻。咱們突厥不講究同姓不婚,他剛好有一個女兒跟你同齡!”
心中的震驚,如潮水般散去,代之的一片了然。阿史那沙缽羅想都不想,就果斷躬身行禮,“孩兒明白了。孩兒願意為父汗駐守渾河畔烏裏亞素台,直到我身體內的鮮血流盡。多謝父汗給孩兒這個機會!”
“好,好,你終究是我阿史那家的兒郎。”車鼻可汗聞聽,欣慰地點頭,“下去準備吧,如果還有其他什麼需要,隨時都可以跟我提。我會盡量滿足你的要求!”
“已經足夠了,父汗!”阿史那沙缽羅笑了笑,再度躬身行禮。心中有點涼,卻不再感覺到絲毫的疼痛。“我明天一早就出發,請父汗派人通知您賜給我的那些狼騎,讓他們明天一早到校場等我。我走快一些,以免處木昆部那邊又生出什麼事端。”
“不必那麼急,你,你多準備幾天也沒問題。”心中猛然湧起了一絲不舍,車鼻可汗換了相對溫和的口氣,低聲叮囑。“糧草,箭矢和戰馬都多帶一些,以免,以免作戰之時供應不足。”
雖然沙缽羅越來越不討他喜歡,卻終究還是他的親生兒子。而此番分別,父子倆是否還有再見之日,其實很難確定。
“多謝父汗!”阿史那沙缽羅第三次躬身,動作幹脆而堅定,“我會盡量多帶一些。父汗也盡管放心,我不會辜負自己的姓氏和血脈!”
說罷,轉過頭,大步走向了金帳外的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