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曲斌的背影遠去,薑簡轉身回到輿圖前,苦笑搖頭。剛剛長出胡子的麵孔上,露出了幾分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成熟。
曲斌今晚說的這些,他其實每一句都懂,並且理解得可能比曲斌還要深。畢竟,他父親生前是左衛大將軍,並且能與侯君集共事多年,卻在侯君集出了事情之後,仍舊全身而退。他父親言傳身教的做官學問,絕非曲斌這種野路子旁觀總結出來的能比。
他其實也有很多辦法,避開車鼻可汗的搜索,將這批繳獲物保存下來,待車鼻可汗退兵之後,再送往受降城。那樣的話,非但他在高侃麵前會留下好印象,朝廷那邊,也會有很多人認為他做事嚴謹穩重,踏實可靠。
而憑著最近一段時間的戰功和這批物資,非但他的瀚海副都護職位會穩如泰山,甚至還可能從監國太子那裏換到一個小小的封爵,重振薑氏門楣。
問題是,那樣做,他心裏頭卻不暢快。
憑什麼為國浴血奮戰的人,必須循規蹈矩,而跟車鼻可汗眉來眼去的人,卻可以無所忌憚?
憑什麼貪官和庸吏,什麼正經事都不幹,就可以平步青雲,而自己和身邊的弟兄,舍生忘死,卻還要被言官百般挑剔?
憑什麼保衛大唐的勇士,需要自帶武器、坐騎和幹糧,而蓄謀背叛大唐的賊寇,反而能從大唐得到成批的軍需補給和各種賞賜?
憑什麼像胡子曰這樣的英雄豪傑,因為犯下一次小錯,就要失去所有。而李素立這樣的王八蛋,葬送了大半兒燕然大都護府,仍舊能夠平安抽身,甚至官升數級?
……
這不公平。既然規則不公平,就不值得他認真遵守。
二十三個部落的兄弟跟著他浴血奮戰數月,他不能讓大夥除了傷疤之外,什麼都落不到。否則下次有難,肯前來相隨的弟兄數量至少會降低一半兒。
瀚海都護府在車鼻可汗的攻擊下,損失慘重,他不能不留下一些物資。否則,即便打退了車鼻可汗,都護府也成了空殼子,既養不起足夠的兵馬,也鎮不住底下各回紇別部。
還有,蕭術裏、瑞根、羽棱鐵奴等兄弟,不顧各自部落裏的長老反對,全力支持他。他必須回報以看得見,摸得到的好處,如此,兄弟們在各自的部落裏,才有底氣大聲說話。
此外,作為前左衛大將軍的兒子,“博取功名,封妻蔭子”這件事,對他的誘惑力,並沒有那麼大。
博取功名又如何?他姐夫韓華作為大唐僅有的二十幾個秀才之一,不到三十歲就官拜五品郎將,鴻臚寺少卿,結果被車鼻可汗殺了之後,上司非但沒有想方設法替他討還公道,反而壓著他姐姐顧全大局,默認下車鼻可汗倒打一耙的指控。
封妻蔭子又如何,他父親曾經是朝廷的左衛大將軍,金城郡公,前腳戰死於遼東,後腳,作為父親的唯一兒子,他就被族裏逼著將爵位的繼承權和大部分財產都”讓”給了自己的叔叔,自己隻能去投奔自己的姐姐姐夫過活。
所以啊,與其瞻前顧後,畏手畏腳,還不如聽從自己的本心。
既然自己來草原的目的,是給姐夫討還一個公道,不是為了“博取功名,封妻蔭子”,就沒必要過多考慮朝廷對自己的觀感和雜七雜八,怎麼樣才能更好更快地打擊到車鼻可汗,就怎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