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曾經隸屬於大唐,生活在金微山下的很多突厥人或多或少都學了一點兒唐言。並且隻要反應不太遲鈍的人,哪怕聽不懂唐言,也能從薑簡的喊聲和自家特勤的回應中,聽出二者彼此之間非常熟悉。甚至,甚至交情非同一般。
而薑簡卻是大唐最年輕的副都護,自家特勤,卻是可汗寄予厚望的小兒子,雙方相遇的機會都不多,怎麼可能成為朋友?
正百思不解之際,薑簡的聲音已經又順著山風傳了下來,帶著明顯的奚落味道:“史笸籮,本事長進不小啊。居然算準了我一定會送阿茹回契丹大賀部,所以繞了幾千裏路提前在這裏等著我?”
“比起薑都護來,還是差了許多。”史笸籮聽得臉上發燙,卻笑嗬嗬地拱手自謙,“一招火攻之計,就把我的所有糧草和麾下弟兄,燒了個精光。若不是我那天見機行事,估計腦袋已經被薑兄送到了長安換取功名!”
“史特勤過獎了,糧草我其實隻燒掉了一小半兒,你藏在馬肚子底下逃走之後,我就帶人撲滅了山穀裏的火頭。”薑簡搖了頭,笑著否認,“剩下的一大半兒,和找回來的戰馬,全都送回了瀚海都護府。比起你的腦袋,這批糧草和牲畜,可值錢得多。至少讓我在擊退了令兄之後,不用再發愁拿什麼來犒賞三軍!”
“你把火撲滅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史笸籮聞聽,先是大吃一驚,隨即,就意識到自己上了薑簡的當,“你撒謊騙人,當日的火勢,不可能撲得滅。”
“是你過於驚慌,錯判了形勢。”薑簡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繼續睜著眼睛說瞎話。“其實我當時已經準備退兵了,沒想到你搶先一步放棄了糧倉和麾下弟兄,一個人藏在馬肚子底下落荒而逃。不過這樣也好,羯盤陀如果不因為缺糧退兵,我也沒法半路上伏擊他!我要是不伏擊他,你也沒機會出頭!”
“他在說什麼,沙缽羅特勤是怎麼逃出來的?”
“沙缽羅特勤搶先放棄了糧草和麾下弟兄,這可和我以前知道的不一樣。”
“怎麼回事,沙缽羅特勤出頭,跟他伏擊泥步設……”
史笸籮身後的突厥馬賊當中,凡是能聽得懂漢語的人,都彼此湊在一起,小聲嘀咕。
泥步設羯盤陀帶給上萬狼騎討伐回紇王庭,卻慘敗而歸一事,對突厥別部衝擊極大。很多突厥勇士都不敢相信,總人口隻有十幾萬的回紇,竟然在爆發了內亂之後,還有本事與突厥爭鋒。因此,這段時日,民間一直流傳著各種各樣的說法,為羯盤陀的戰敗尋找理由。
偏偏車鼻可汗覺得此戰丟了顏麵,不願意多提,更沒有將整場戰役的過程與麾下的親信們做一次複盤。導致在突厥民間,各種說法愈演愈烈,並且距離事實也越來越遠。
今天敵軍的主將親口說出,是沙缽羅特勤主動放棄了糧草輜重,才導致羯盤陀因為缺糧退兵,凡是聽得懂漢語的突厥馬賊,心中立刻相信了一大半兒。再聯想到羯盤陀戰敗之後,沙缽羅特勤在別部之中地位扶搖直上的事實,一個巨大的陰謀輪廓,已經呼之欲出。
“你胡說,你撒謊!”被來自身背後的議論聲,吵得心煩意亂,史笸籮用手遙遙地指著薑簡鼻子,高聲反駁,“你當日兵力遠遠超過了我,又用火攻把我和我麾下的弟兄全都封在了山穀裏。沒確定山穀裏的人都被燒死之前,你不可能好心衝進去救火。”
也難怪他方寸大亂,以前他身手比薑簡略有不如,但是嘴巴靈活和心思敏捷方麵,卻占據絕對上風。而今天,卻連嘴皮子官司沒打贏,這樣的結果實在出乎預料且無法忍受。
正氣得眼前發黑之際,薑簡的聲音繼續從頭頂傳來,每一句都不緊不慢,每一句,卻如同刀子般戳向史笸籮的心窩。“我何必騙你?你消息靈通,連我走哪條路都能打聽到,何不派人去瀚海都護府那邊打探一下,羯盤陀撤兵之後,我帶了多少糧食和牲口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