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楠笑了笑,沒說話,如果把漢語加上,她的確是會幾國語言了。
“你真的完全不記得自己的‘母語’了嗎?”詹姆斯順便問了一句,從學生時代算起,他從醫也算十來年了,第一次遇見如此奇特的失憶症。
絲楠搖頭,如果算上這幾天的耳濡目染,法語她大概能說‘你好’,‘再見’。
紮本收拾了一下,對他們說,“可以出發了。”
絲楠前天在紮本的勸說下,決定上一趟清翁山,去祭拜身體真正主人的父母。自從得知‘絲楠’也叫絲楠,絲楠心裏仿佛卡進去了一個疙瘩,茶不思飯不想,總感覺身上好像哪個有點不對勁。
依照紮本留給她一張紙條,絲楠才找到這裏。
清翁山位於密列城背麵,正朝著印度支那最寬闊的淡水湖泊,不高不低的海拔,正好可以遠眺整片原始熱帶雨林。
山的陽麵多樹木,而陰麵多石頭,所以密列附近的人常常把去世的人葬在這裏。
當地人若非必要,很少在熱季上山祭奠,因為那會感覺太陽好像就在自己的背後,對著身體炙烤。
而這亦是絲楠此時的感受,在熱帶爬山實在太銷魂了。紮本在最前麵帶路,絲楠居中,詹姆斯墊後,三人的衣服基本處於全濕狀態。
“有沒有人說你口音像我們國家的?”
“額,是嗎?我怎麼不覺得?”
絲楠額前的汗水滴得更多了。
“說像也像,說不像也不像,很怪異,完全聽不出來你是哪國人,反正不像法國人,我有一個法國人朋友,每次他肚子餓了,可以吃下一個阿拉巴馬。”
“吃掉一個州?”絲楠沒聽懂詹姆斯的玩笑話。
詹姆斯很驚訝,“你還知道美國的州?”
“聽說過,黑人很多。”
詹姆斯一聽兩個步子趕上絲楠和她並排,“小丫頭知識淵博啊。你不是失憶了,這兩年又生活在深山野林裏嗎?”
“原本的記憶又沒有完全消失,”絲楠撇撇嘴說,“是不是因為你家鄉那邊之前在打仗吧,你才跑到這裏避難來了?”
知道詹姆斯是美國人後,絲楠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個。
“你怎麼知道的?”詹姆斯驚奇的說。
絲楠不沒有他的問題,而是說,“仗不是打完了麼,你為什麼不回去?”如果她記得沒錯,南北戰爭四年前就已經徹底結束了。
“因為上帝知道我是多麼的想做個好人,不論在怎樣的逆境中。我要忘掉過去的痛苦和辛酸,忘掉不公正的對待,我要努力做個好人。”
“還真是個國際人道主義分子,”絲楠自言自語。
詹姆斯說,“你這個小孩子才不懂。我家在蒙哥馬利,一個到處都是黑人的地方,我的朋友和家人管他們叫黑鬼,他們和這裏的人們一樣愚昧無知,兒時起,我幾乎每個月都能目睹他們被折磨和鞭打。在一個被一些人視作地獄的地方出生成長,我感覺不到心安,後來我繼承父親了的家業,釋放了所有的奴隸。然後給了他們每人一筆錢,讓他們在安塔魯深林的小溪邊上安家。”
聽到這裏,絲楠抬頭仰望他,的確是仰望,他長得太高了。還有他的信仰,絲楠自認做不到他這樣,即使她明知曆史的走向,但她不會自大到以為憑借自己一人就能力挽狂瀾。
“我的母親因此與我斷絕關係,妹妹也不再與我說話,所以我到大學裏當了一個最普通的醫學老師。”
“在一次課堂上,我對學生們說,‘在美國曆史和人類曆史上,林肯必將與華盛頓齊名’,然後我就被解雇了,可笑吧。”
“不,你說的沒錯,”絲楠低喃,“曆史上,他的確是與華盛頓起名的。”
詹姆斯笑了,“嗬,可愛的小家夥,別安慰我,一個戲子都能殺了他,死後還被無數人鞭笞。”
絲楠不說話了,她不想再討論一個在小學中學大學曆史課本裏經常出現的人物。
“所幸,北方勝利了,不再有奴隸,每個人都是自由的。”
“嗬。”
“你笑什麼?”
“笑你太天真,”絲楠搖頭,“你以為一場險贏得戰爭就能輕易改變其他人的思想?否則怎麼會出現那個刺殺者。他們骨子裏的歧視是沒有變的,就算現在暫時屈服了,將來依然還有更多的糾紛。想徹底消除偏見,你們國家要走的路還很長。”就連到現代社會還沒有完成。
詹姆斯停了下來,麵色肅靜的看著絲楠,“若不是親耳聽見,我不會相信剛才那番話出自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