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梅雨淹沒了上京城外的堤壩,嘩啦嘩啦的雨聲漲到城裏,也遮掩了人聲。
九華街上冒雨行進的花轎已經半是泥濘,喜娘撐著傘站在姚府門前再三出聲:“新娘請下轎。”
轎簾一動不動。
姚文進不耐煩地站在廊下催促。
鬼天氣,誰知道他們選定的黃道吉日會下這麼大的雨,分明早上還是晴天。
門內賓客也都紛紛出來看新娘子,喜娘在男主人的吩咐下,終於上前掀開轎簾。
風雨霎時灌了進去,姚文進這才撐著傘上前探看。
——轎內竟空無一人!
……
痛,好痛。
刺目的白光迫蘇瑾潭睜開雙眼,身下撕心裂肺的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腳踝傳來的折骨之痛。
荒山兩旁的樹枝劃破她身上一襲紅裙。
姑蘇城沒有下雨,以荒山為界,天上層雲黑白分明,荒山以北大雨瓢潑,荒山以南晴日高照。
蘇瑾潭適應了好一會兒才大睜著雙眼去看周遭景物。
馬背的顛簸讓她五髒六腑都隱隱作痛,蘇瑾潭喘息聲漸重,她看著自己眼前綠林茂密的荒山和天上低鳴的大雁,忽然大笑出聲,覺得身上這些痛一時間都算不上什麼。
方才她難產在姚家的大屋中,痛得渾身沒了力氣,連手指也動不了一下,聽見屋外穩婆問保大還是保小,姚文進一語不發,說讓他娘拿主意。
姚文進的母親柳氏上下兩片嘴唇一碰就決定了她的生死,那些麵目猙獰的穩婆恨不得將她肚子剖開取子。
她就這樣在傾盆的大雨裏漸漸停止了呼吸,耳邊最後一聲還是穩婆報喜的聲音:“生了!少爺,生了……”
蘇瑾潭摸著自己平坦的腹部,不由笑出了眼淚。
還沒慶幸自己又活了過來,就聽見馬背上的馬賊罵道:“閉嘴!小娘們還有心情笑。”
她的笑聲戛然而止。
蘇瑾潭想起來了——
這是她新婚當日。
她回來了,回來的不是時候!
永慶元年五月,她以蘇家嫡女的身份嫁入姚府,這樁婚事本事蘇秉鈞與姚文進的爹鎮北將軍定下的,姚家雖有戰功於皇朝,但到姚文進這一輩隻能憑借父蔭做官。
當日定下這樁婚事時,蘇秉鈞才任吏部尚書,今時,姚文進的爹戰死沙場,皇帝追封其為鎮北侯,而他已身為楚國丞相,受封為長寧侯。
蘇秉鈞不是傻子,區區一個姚家,豈有資格娶他的嫡女,於是將蘇瑾潭嫁了過來,自此蘇、姚兩家就算做姻親,自己也算不毀當日諾言。
蘇瑾潭出嫁之前,滿心歡喜,以為自己終於可以嫁給愛慕之人,可誰知花轎剛出了姑蘇城她就被馬賊擄走……
馬賊隻為圖財,一早知道她是蘇家嫡女,綁了她之後就向蘇秉鈞去信勒索。
她雖被救了出來,卻想不到一生的厄運自此而始。
姚文進冷著臉將她接回姚府,一月不曾到桐華院中看她一眼,主母柳氏百般刁難,說她不幹不淨,未曾嫁人就已失身——
沒有一個人聽她的解釋,她成了整個楚國權貴婦人口中的笑柄,真正的蘇家嫡女蘇玉玦也不厭其煩地向每個人解釋她是外室女,是蘇秉鈞的偏房所生,根本是個登不上台麵的東西,不過是蘇秉鈞看不上姚家,才讓她撿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