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省，霧州市，主城區。
跨年夜，23:40。
夜幕之下，密集的高樓大廈如同一根根棱角分明的黑色標槍，插滿了蜿蜒綿長一望無際的海岸線。
數十棟超高層建築的立麵上流轉著煙花綻放的動畫，鋪設精致的步行街和廣場上擠滿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大部分是衣著光鮮的年輕男女，空氣中洋溢著青春的氣息。
城市耀眼的霓虹射向夜空深處，掩住了銀河的光輝。
遠處，在作為這繁華背景的一棟不起眼的寫字樓上，名庭建築設計公司所在的十九層依然燈火通明。
樓層內部，開放的空間中如同蜂巢般緊密排布著數十個工位，劈裏啪啦的鍵盤敲擊聲、鼠標點擊聲片刻不停。
西北角一個狹小的格子間內，一名臉色蒼白的微胖男青年正專注地盯著麵前的電腦顯示屏。
青年男子看起來三十歲上下，雖然滿臉疲憊，他的雙手卻依然跳舞般熟練操作著鍵鼠，鼠標的白十字在花花綠綠的圖紙中靈活穿梭，繪製著建築的骨架線條。
“要是明天早上八點之前再不能按甲方的要求交圖，你tm就趕緊給我卷鋪蓋滾蛋吧！”
領導今天下班前撂下的話，忽然又在許昊腦海中響起，他手上的動作不自覺慢了下來。
自從兩年前入職以來，他基本沒有休息日，平時加班到深夜是常態，不時還要來個通宵。
而且公司位於霧州市中心，周邊的房租很貴，為了省錢，這兩年許昊隻能在很遠的郊區和他人合租房子，經常遇到奇葩室友不說，每天花在通勤上的時間就要三四個小時。
為啥這種除了老板和幾個領導，99%的新員工都根本租不起周圍房子的公司非得把辦公地點放在房價最貴的中心？
以前許昊一直很疑惑這點，現在他忽然想到了，是因為這裏離老板和領導家的學區房比較近吧！至於員工能不能租得起房子，通勤方不方便，和老板有一毛錢的關係嗎？
反正有的是廉價勞動力想要這份工作，根本不愁招不到人。
趕圖紙的時候，他就得在公司的折疊床上過夜，這種情況不是偶爾幾次，而是家常便飯。
這就是許昊每天所要麵對的現實生活。
有人可能想說，既然這份工作那麼苦逼，為什麼不辭職呢？
原因很簡單，無非就是一個字——錢。
雖然這份工作有諸多缺點，卻已經是以他的專業和學校能找到的性價比最高的工作了，當時也是卷贏了好幾十個同樣從工地提桶跑路的倒黴蛋競爭對手後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的。
作為一名相貌普通的非後浪窮n代男性，賺不到足夠的錢就沒法子在城裏買房安家，不能在城裏買房，就很難找到對象。
當然，麵對著無法改變的殘酷現實，現在他也漸漸想開了，一個人自由自在好像也挺好……
“那誰，6至10#的圖紙還沒畫完？”
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傳來，打斷了許昊的胡思亂想。
他抬眼望去。
一名陰沉著臉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工位旁，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見到那張臉，許昊便下意識地一哆嗦。
他迅速在臉上堆起笑容：“快了吳經理，我馬上就......”
“明天一早就要交圖了，你還在這磨磨蹭蹭的！”中年男人當著許昊一眾同事的麵，提高音量，語氣生硬地打斷了他的話。
許昊小心翼翼地解釋：“剛才是因為加班久了有點累，就休息了一下......”
“加班？”中年男人眼睛一瞪，“誰不加班？我不也在陪著你們加班麼？這不是借口！”
對方說完，低頭看了看手上的勞力士，然後冷聲道：“今天我先走了，要是明天上午九點我過來的時候圖紙還沒完成......”
“不好意思吳經理，我會抓緊的......”許昊依然滿臉堆笑。
看著眼前被自己罵的狗血淋頭卻得低頭賠笑的年輕人，吳岡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快感。
“哼。”他扔下一聲冷哼，拿起筆挺的西裝外套穿上，然後嘟囔道：“真tm無語，還得陪著設計公司的孫子加班......”
“不過還好熬過這兩年，市區第三套房子的房貸還完了，老子就能換個輕鬆的活，回家躺著收租了。”想到這裏，吳岡心中的不爽才稍稍緩解了一點。
“是你們甲方一直改方案，領導還一個勁跪舔說沒問題，然後把活都扔給下麵，沒畫完圖又不是我的錯。”
看了看對方離去的背影，許昊低下頭，心中那種壓抑的難受越來越強烈。
身上的陣陣虛弱感忽然讓他想起來，加上今晚，自己好像已經在公司加班了三個通宵了吧！
但那又怎樣？
沒人會去管一個底層打工仔的身體健康，更不用說心理感受。
他們唯一關心的，就是你有沒有達成業績！業績！業績！
不想幹了？
現在行業不景氣，工作難找的很，每年都有大把的對口專業高校畢業生想要這份工作，老板辭掉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像領導和吳岡這樣的人因為當年趕上了行業紅利，雖然和自己一樣隻是下等大學畢業，但哪個不是在設計公司當著領導，或者在甲方吆五喝六，並且在霧州市主城區有兩套以上的房子？
而自己現在和他們當年幹一樣的活，工作量甚至翻幾倍，但不要說買房，就連租他們當年買的房子都租不起。
“唉。”許昊深深歎了口氣。
誰讓自己當初高考成績一般，隻能被調劑到下等學校的垃圾專業呢。
“唉，別瞎想了，趕緊幹活吧。”
想再多都屁用沒有，什麼也改變不了。
他使勁搓搓臉，努力驅散困意，強迫自己重新把精力集中到眼前的屏幕上。
“嗯？”
才盯著屏幕看了幾秒，許昊忽然感到心跳好像漏掉了一拍。
“錯覺吧。”他搖搖頭，繼續畫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