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後二人並席於丹陛石下席上。
諸侍卿以位份次序落座,融入朝臣及新晉進士間,以示君仁臣敬之意。
裴恪雖隻是個良侍,在後宮現存位份中排行最末,但因著天子妾的身份,便也得以落座在諸重臣和一甲進士身前。
——本朝推出科舉製也不過才二三十年,寒門出身能做到重臣的幾近於無,遂列席在前的那些朝臣左不過還是謝、陳、王、韋那幾家的人。
謝檀之端坐在司徒驪身側,依舊是那副高貴凜然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做派。
除卻開宴前開了尊口,言簡意賅地說了幾句套話,便複又眼觀鼻鼻觀心,似一尊莊嚴雍容的玉雕像。
倒是為謝檀之陪媵的那小孩,謝棫之,行事待人極為熟稔。
隻見謝棫之戴寶冠著錦袍,正規矩乖巧地向刑部尚書即謝三老爺謝緡敬茶。
“以茶代酒,敬父親一杯。”
謝緡含笑飲下,“入宮後的這段時日可還習慣?生活起居若有不適應之處,貴侍盡可打發人出宮告知臣下。”
“兒一切安好,倒是父親,朝務繁忙,應多保重身體。”
七八歲的小孩,言辭規矩,滴水不漏,全無當日‘戲弄’裴恪時喜怒有形,諸多心眼都浮於麵上的幼稚模樣。
能被謝家嫡支看中過繼的,自不是一般小孩。
謝檀之的庶弟,與謝棫之一般同為謝檀之陪媵的謝荊之當著裴恪的麵兒撇了撇嘴。
他雖也是貴侍位份,卻顯然同其他幾位相較勢弱,座次便挨著裴恪。
謝荊之像是忘了帝後大喜那夜他曾‘陷害’過裴恪般,大大咧咧地以肘撞了下裴恪身前的案幾,試圖跟裴恪攀談。
裴恪深受其擾。
多次拒絕無果後,隻得任其閑話。
謝荊之眼睛斜著看向仍舊在裝模作樣的謝緡和謝棫之,又快速覷了眼陳家家主和陳貴侍那邊,迅速小聲道:“你聽說過那件事沒?”
裴恪不動聲色,從麵前果盤裏挑揀了塊時令鮮果置於口中,眸光往陳貴侍處一掃,又輕轉手腕斟了半盞果飲。
將那半盞果飲遞給謝荊之時,他方才輕輕歎了口氣,“下侍並不好奇,貴侍請。”就該把這人嘴給堵上,切莫讓他說了些惹禍話連累到自個兒身上。
裴恪自然知曉。
啞仆那個內宮百曉生,但凡涉及皇室的事,就沒有其不知道的。
謝緡是現謝家家主謝老太爺的第三子,謝檀之的三叔,眾所周知的謝老太爺除嫡長子即謝檀之之父謝紹外最器重的兒子。
他生就一張容長臉,五官在男俊女美的謝家子弟中隻能算平平無奇。
聽說其人曾在多年前有意與先帝胞妹先樂陶長公主結親,卻被對方以其容貌粗陋不入她眼為由拒絕。後樂陶長公主下嫁有冠玉美名的陳氏嫡子陳茂,原本關係還算融洽的謝陳兩家自此便生了嫌隙。
再之後,陳茂壯年意外身死,嫡支血脈僅存了適時已在公主腹中的遺腹子陳延微,且樂陶長公主生產當日亦是險象環生,陳延微險些便夭折於公主腹中。陳氏嫡支差點斷了血脈傳承,後來探查之下,卻有種種證據表明,幕後黑手正是謝氏之人。
謝陳兩家從此結仇。
說來,謝氏同王、韋兩家的關係亦算不上多好,幾代來能一直保持在世家之首的位置上,也不過是因著鳳座上一直是謝氏女罷了。
如今女帝臨朝,鳳座上的人從謝氏女換作了謝家子……
當時人人都道女人當皇帝想來比男人還好拿捏,哪知這司徒驪卻是個硬茬子。
做公主時被先帝賜婚給謝檀之,舉朝都道其賢惠溫婉,比先樂陶長公主更適合做世家婦,言下之意就是這位公主同其他女子一般,將來也是相夫教子的命,萬不會牽扯進黨爭乃至於奪權之中。
然而,誰也不曾料到,這位公主靠著謝家小兒對她的情,借了謝氏的勢,私下攪動風雲,引得幾家數次相爭,而她,穩居內宮,坐收漁翁之利。甚至將其嫡兄,有著謝氏嫡支血脈,出自謝後腹中的大皇子司徒懋都拉了下來,自個兒坐上了皇太女位。
再之後,司徒驪一朝成為皇太女,便露了獠牙和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原本早已勢微隻待合適時機便得被迫退位讓‘賢’的皇室增添了不少籌碼,以莊家的身份重新回到了奪鹿場上。
一朝潛龍得入海,必教江河重歸流。
司徒驪做了三年的皇太女。
起初幾家又以為這大楚江山大抵就要在這小娘們兒手上改了姓,結果幾番交鋒下來,仍舊是連連碰壁,眼看著司徒驪在東宮的位置上越坐越穩,而不曾被永康帝攥在手裏的實權,也漸漸趨向了她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