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早已經入夏,江南的雨卻連續多日沒有停過,一點一滴地連成連綿不絕的雨幕,在蒼青色的天空和青黑的石板路中間氤氳出一片朦朧的白色飄渺霧氣來。
除了雨水落到石板和屋簷樹葉上的聲音。
其他的動靜在雨中都是低低的,微小得仿佛不存在。
在白牆青瓦中,漸漸有一頂絳青的小轎從巷子盡頭由遠及近地被人抬著走來。
“吱呀”一聲,巷中有一扇小木門被打開了。
轎子停下,從裏麵先跑出了個婢子來,那婢子慌亂地撐開一把傘,然後撩開矮轎的簾子,“馥娘,咱們到了。”
轎子裏的人一時沒動靜,婢子忙探頭冒著雨又喊了一聲,“馥娘?”
這次過了幾秒,裏麵才慢慢地伸出一隻手來。
那手瑩白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玉,細膩柔軟,指尖上了粉色的丹蔻,雪中綴了桃色,為這灰霧蒙蒙的天地間乍然添了一分亮。
隻看那手,就能猜到裏麵那是個怎樣的美人。
春歸趕緊去扶著人,裏麵的人從轎子裏探首出來。
一雙杏眼帶著像剛睡醒時候的懵懂惺忪,裏麵還蓄著一點水霧,雙頰緋紅,似那三月桃花才能渲染出來的極致嫣粉。粉嫩的唇飽滿,小鼻挺翹,眼睫毛像兩隻振翅欲飛的蝶。
笑起來時,會有極淺的梨渦。
極致的誘惑和清純,在她身上渾然一體。
婢子春歸饒是經常見著這幅容貌,卻也仍舊為此而驚豔。
不過隨即想到她們來這裏的目的,瞬間她臉上的神情就為可惜所代替。
馥娘是杭城紅鸞樓中最好看的姑娘,也是媽媽嬌養大的清倌兒,雖然媽媽這樣對馥娘自然是沒有什麼好心思,不過是待價而沽。
然而前些日子的時候,本來是馥娘的出閣之日,馥娘有交好的雲少爺,花了高價願意買姑娘回去做側房。
雖比不得正房的位置,然而對於青樓出身的女子而言,雲家在杭城有地位有身份,而且雲少爺一表人才,一個側室,對馥娘來說可謂是頂好的出路了。
結果哪知道半路卻殺出了隻攔路虎,雲家就此打了退堂鼓。
馥娘去詢問媽媽這是怎麼回事,結果媽媽竟然是為了那更高的銀兩,將馥娘賣到了別處。
當然,能夠跟杭城的雲家相爭的,必然不隻是銀子更多的緣故,定然那身份也能相仗。
隻可惜馥娘和雲少爺,雖從未有過任何逾矩之行,但卻也算是早就情意相通,兩人相約,一等姑娘到了年歲,便將她贖身娶回家的。
後來馥娘差人去媽媽那裏想方設法地打聽了贖買她的人是什麼身份,又因何要贖她。
才知竟然是蜀京的一戶人家,具體什麼身份不知道,隻知道姓謝,卻是想要贖她回去給那瘸腿的病秧子少爺做妾室。
那少爺或許是因為身體不良於行的緣故,在蜀京的名聲並不好,聽說心狠手辣,陰鬱暴戾。
死在他手上的人不知凡凡。
贖人的負責人說,有算命的說需要馥娘這樣板硬的生辰八字的,才能克製一下那衝天的戾氣。
於是馥娘當時便嚇得暈倒了過去,才醒了沒兩天,就被蜀京這邊的人來接。
這樣身份的人家……聽說裏麵大都是勾心鬥角的,馥娘進去,可怎麼活得下來。
況且一門小妾,對人家根本算不了什麼,這巷子一瞧,便知道是後門。
哪裏有跟雲少爺心意相通,又做個有身份的娘子,這樣好的歸宿。
春歸還為自己老早就伺候著的姑娘感覺到委屈不平,然而卻不知道歲寧的身體裏早就換了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