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坐殿首的少年皇帝本來無意中瞥到諾姐姐與璃王之間的細妙情緒,正在考量什麼,被這樣一打斷,遂看著大殿門口,眉宇間不滿之氣瞬間壓縮退化。
南國郡主?這都入夜了,又未提前遞交南皇手書,南國郡主求見?少年皇帝身為一國之君,即使走心,回神也很快,遂看向下首一旁的南國太子。
南木宸眉宇間不著痕跡的一皺後化開,幽深如海的眸光中似卷帶著什麼遊走聚散。
“說清楚。”少年皇帝語聲清脆中夾著一絲不可抗拒的威儀。
“她自稱是南國郡主,並且持有蓋有南國玉璽的南皇手書。”太監抬起手抹了一把汗,看情形,竟有些無所適從。
冷言諾見此,了然,她就想著這南國皇帝既然當年能那麼絕決的對待慕容晟睿的娘,如今又怎麼會…。
暴風雨總是來得很快,一些人將目光移向冷言雪,在坐一眾朝臣自有明白人,少年皇帝雖然年少,卻遲遲未答應婚事,除了留察考究外,更不外乎是當年那件事而至如今的兩國關係,況且總覺得南皇不是如此好說話的。
今日之宴既然是為了迎接南國太子,自然南國公主南湘儀也在場,此時,她坐在南木宸身旁,而二人自始自終除了南木宸最初進門有過交彙外,而後一直淡淡,看上去倒不像兄妹。
不過也對,南湘儀是南皇後所出,而南木宸是已逝南皇後所出,後來教養於現在的南皇膝下。
古有九龍奪嫡,皇氏哪來那麼多血濃於水。
當然…。冷言諾稍抬頭看了眼少年皇帝,此時他眉峰端然,與平日裏與她相處時截然不同,判若兩人。
原本可以幸福成長的少年也不得不帶上麵具,與自己親近的表哥背道而馳…。
而此時,冷言雪沒有出現預料中的驚慌,心疑,不安,相反,她就那樣靜靜坐在那兒,如雪中靜蓮,溫婉高貴,國色天成,一派從容無拒。
“宣。”少年皇帝掩去心中的小算盤,高聲授意。
殿門口太監聞言一行禮,急轉身,快速跑了出去。
“既然南國郡主親攜南皇手書,那眾卿就等等吧。”少年皇帝微笑著很是一幅顧全大局之態。
即使公認的兩國關係不是很良善,少年皇帝依然處事聞風不動,大氣儼然之態,看得眾朝臣俱是會心滿意。
而坐在座位上的南國公主南湘儀此時在聞聽太監之言後,麵色卻微微幾變,南國郡主,恭親王之女,南宮玉兒。思及此,南湘儀又有些頭疼。
“本郡主早就說過,你們皇上保準讓我進來的,還偏要讓本郡主在宮門口等,等來等去,還不是進來啦,真是沒個眼力勁兒,不知變通。”遠遠的一道明亮如夏風的又略帶輕快的聲音傳至殿中,而夾著話聲,還能聽到鈴鐺輕擊聲。
冷言諾聞言,眼角微提,咦,這個南國郡主看來應當頗有意思。
“這皇宮怎麼這麼大,這麼複雜,不好,不好…”那位郡主的聲音還在響起。
大殿中本來細細交談的朝臣們此時連細細的交談聲都沒了,紛紛看著殿門口,翹首以待。
這什麼郡主,這麼大膽,言行無忌,身居他國皇宮,竟然無一絲自覺……
“嗯,這個假山擺這兒好顯眼,不好不好…。”
群臣蹙眉。
“哎呀,這兒有個檻,怎麼不提醒本郡主一下…。”
郡臣跌落眼珠,這是個什麼郡主啊?真是拿著南皇手書的南國郡主?怕不是假冒的?
“哎呀……”
“玉兒,這裏是天慕皇宮。”終於有人忍不住,開口阻止了明明可以一步入殿,卻偏偏硬生生盤旋在外聒噪之人。
南木宸眉宇間雖然極為掩飾,但是依然被冷言諾捕捉到那眼底一絲無奈,追求者?追殺者?貌似,是前者。
冷言諾端起茶杯,眸光微轉,不著痕跡的對著上位的少年皇帝一笑。
少年皇帝會意,本來要說的話吞入口中,石沉大海。
然後,眾人便見一著綠色勁裝,身著長靴,頭上梳著一條條小辯,留海齊留的少女極為洋氣的出現在大殿門口,縱然神清氣爽,依然難掩其身上的風塵仆仆之氣。
想來的確是趕得急,而且才進京連衣衫都不得換就快馬進宮了。
而之所以說是洋氣,是因為……
就連冷言諾竟也忍不住破功笑出來,綠色勁裝是沒錯,長靴也沒錯,可是要不要這麼特立獨行,靴子搞著兩極分化,一紅一紫,小辯上紮著七彩絲繩,腰間又別著如雞蛋般大小兩個鈴鐺,走哪兒響哪兒,此時正隨著少女的動作,傾著,搖著,響著。
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身上,差不多,紅綠藍橙青黃紫,樣樣齊全,配備精彩。
然後,眾臣終於忍不住了,使勁揉了揉眼睛,再看向大殿門口那似裹著七彩雲虹,嬌小玲瓏的身影,這真的是南國郡主?
雖說關於南國郡主的傳言極為少,但是……好吧,群臣現在可謂跌落眼鏡。
“公主這身打扮真有看頭。”高首上的少年皇帝忍著笑意出聲道,但是聲音不難聽出一絲揶揄。
而邁著鈴鐺步輕快進來的少女聞言,抬起眼眸直視上首的皇上,假裝沒聽出少年皇帝話中之意,而後上前一步,麵不紅心不跳,微微一輯,“南國恭親王嫡女,南宮玉兒參見天慕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開心開心開開心。”本來說著前一段話,以及那姿勢神態,眾臣們已經覺得,這南國郡主,還是很守禮的,結果說至最後一名話時,少女莫名一笑,滿臉俏皮,又道,“天慕國的皇上好漂亮。”言辭間一幅花癡輕態之形象再度深入人心。
少年皇帝覺得自己受了調戲,但是看著下首毫無心機坦然而笑的少女,實在生不出氣來。
少年皇帝接過太監從南宮玉兒手中拿來的手書,眼眸一瞟,確是出自南皇之手,那玉璽色澤也不似作假,與之前南湘儀入天慕遞上來的手書一模一樣。
冷言諾看著大殿中姿態輕然的七彩少女,見少女自進殿後那雙眼眸便一直粘在南木宸身上。
“來人,給南宮郡主擺坐。”少年皇帝吩咐。
南宮玉兒微微用手抬起下巴,笑嘻嘻道,“那個,漂亮皇上啊,能不能讓我坐我太子哥哥身邊啊。”語聲清鈴中夾著討好。
君臣皺眉,尤其是三朝元老太傅大人,覺得這南國來的丫頭怎麼這麼不懂規矩,言辭不當。
少年皇帝卻沒生氣,稍一猶豫,命人在南木宸旁邊擺坐。
“你是冷言雪?”南宮玉兒露過冷言雪身側時,突然開口。
冷言雪見南宮玉兒麵色如常甚至有些期盼的模樣,遂也笑著微微點頭。
“太子哥哥是我的,你休想打主意,你知道太子哥哥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嗎?你知道太子哥哥每年都親自給我慶壽辰嗎?你知道太子哥哥曾經說過會照顧我一生一世嗎?…。”一大串連珠炮似的言語突然不管不顧的朝著冷言雪劈哩啪啦,聽得冷言雪縱然端然如斯,也不禁皺起眉頭。
粗質低俗,冷言雪眸底的厭棄之色隱藏極深,麵前南宮玉兒沒看到,而在不遠處的南木宸卻是收獲得幹幹淨淨。
南宮玉兒話落不管冷言情情緒,在搬來的椅子上大馬金刀一坐,全然沒有絲毫形象,身子坐定,又身子微仰,越過冷丞相怒目直視冷言雪,沒有半絲遮掩,那眼神就是告訴你,本郡主不喜歡你,不可能同意你嫁給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是我的,識相點,趕緊退位,說聲,自己配不上我的太子哥哥,本郡主沒準就放過你了。
冷言雪對上南宮玉兒的眼神,本以為南宮玉兒是想要和她攀關係,沒曾想…。可是冷言諾是誰,位尷尬之境依舊得體大度,端得一派大家小姐風度。
南宮玉兒說話聲音不小,又沒避忌什麼,大殿中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眾人紛紛將目光移向上首的皇帝,見皇上一幅看天茫然狀,再看南國太子,南國太子含笑喝酒,嘴中還不時道,嗯,這酒不錯。又看向冷丞相,依然麵容精誠,大有一幅,人家是南國郡主,不計較,不計較。
眾人斂神垂眉,複又抬頭看向璃王。
璃王正拿著玉筷給自己王妃夾菜呢,看王妃含笑溫柔,一幅溫暖情深之態。
“諾兒,吃這個,這個好,皇上應付得來。”
冷言諾點頭微笑,“多謝王爺,皇上不用開口就是最好的應付了。”
“諾兒教出的瑞陽是最好的。”
瑞陽,少年皇帝的名諱,不知為什麼聽慕容晟睿如此稱呼,冷言諾竟突然覺得格外美好,連帶著周圍空氣都花香四繚。
而後,冷言諾輕聲一笑,“王爺好聰明。”
“彼此彼此,可是諾兒總在該聰明時不聰明。”慕容晟睿意味幽綿的看著冷言諾,眸光情意連連。
“……。”冷言諾溫笑低頭,一幅靦腆狀。
由始至終坐在一角終不言一語的定王楚浴染獨自坐在那兒,狀似一幅別人觀花,我獨飲之態,眸光不經意的在慕容晟睿與冷言諾身上停留一瞬後飄忽開。
這廂南宮玉兒似乎瞪累了,端起桌上的茶一口飲盡,繼續。
“郡主這樣看著言雪,倒讓言雪自慚形穢了。”
“知道就好。”語聲幹脆,不拘泥。
冷言雪抬起頭,她不過退一步,沒想到這郡主還得寸進尺了,眼角一抹餘光,見南木宸正含笑看著她,遂心下了然,原來想試探嗎?
南宮玉兒,在南國都沒能讓南木宸對你俯首稱臣,更惶論之如今天慕國。
冷言雪盡其華璀璨一笑,“郡主真有意思,可是這裏是天慕皇宮,客隨主便,如此行徑想來與禮不合吧。”
對麵小郡主見這一笑眸光晃了晃,美,再一聽話,遂小巧的眉頭一皺,極為不滿道,“這皇宮是你家的,你是今天的主人,皇上都沒說話呢,幹你事?”言辭間絲毫不留情麵,話落,小郡主傲嬌的一擺頭看向南木宸,眼神頗為複雜,但是她那樣不掩藏的眼神,就連一個太監都能猜測出什麼意思。
你怎麼看上這麼二的貨?
南木宸微搖搖頭,接收到冷丞相看過來更為複雜的眸光,隨即麵帶怒聲開口,“玉兒,這裏是天慕皇宮,你逾矩了。”
不知怎麼的明明一句極為沉重帶著嗬斥的話,這小郡主聞言卻是笑開了花了,麵色一掃之前即使話語幹脆卻還隱隱透著的陰霾,頓時晴空萬裏,有如雨後初雲彩虹般華彩亮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