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領導,各位親友:
今天我們懷著十分沉痛的心情深切悼念警員陳國強同誌。陳國強同誌在一次抓捕行動中身負重傷醫治無效,於2013年7月4日與世長辭,享年48歲。
陳國強同誌1965年3月生於……“張森站在用木箱搭的平台上正念著悼詞,而陳國強的遺體就擺在他的身後。那些“親朋好友”擠滿了這個並不是很大的房間,全都低著頭來製造出悲哀的氛圍。“陳國強同誌是一名優秀的黨員,人民忠誠的衛士。他一生光明磊落,為人正直,明辨是非……”張森用一腔厚重的聲音繼續讀著。似乎台下已有人按捺不住,傳出些許騷動。沒過一會,終於有人開口說:“如果真死了,會不會開心了呢。“周圍的人像嗅到好吃的慢慢注視到說話的人身上,張森也邊念著邊抬起了頭,那人皮膚黝黑,是外鄉人,叫周成。張森低下頭,故意加大了些厚重感,人們又紛紛將自己丟回悲哀中。“在這,請允許我代表,陳國強所有親友,所有的同事和每一位愛戴他的人表以最誠摯的敬意和……““夠了!“陳國強突然拍掉身上的花坐起來打斷張森,”我已經好多了。“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看著陳國強,張森也立馬轉過身來。每個人的眼裏都還是有些不放心,畢竟這是這套療程的最後一招了。”剛才……就剛才我‘死’過去的那一會,我想了很多……就突然,很突然的感覺。一種極其想念家的感覺湧上心頭。我再也不想死了。我現在就想趕快回家,和妻子女兒在一起。“陳國強一邊說一邊走到張森麵前,”謝謝你,張醫生。多虧了你了。““還是多感謝從網上征集到的,這些意願幫忙的社員吧。”說完,張森轉過身,鼓起掌來。大家順著一起拍起了手,製造一些歡快的氛圍。
張森送走了陳國強和其他“誌願者”,房間終於看起來像個座談室了些。回到屋內發現,周成正等著他。張森看了他一眼,輕輕微笑,開門見山的說:“明天這個時候,你來我這谘詢吧,正好送走了陳先生。”周成憨憨的笑了:“好,好,好,謝謝張醫生,那我先走了,先走了。“說完,轉過身,又像是把石頭提起,有點焦慮的離開。之後,張森彎下腰清理完地上的花與煙頭,把寫字台上一本寫著“陳國強“的日記合上,放到了櫥櫃上。又拿出了一本新的日記本,有條有理,一筆一劃的寫下了”周成“的名字。他長長的呼了一口氣,脫了眼鏡,身體直直的仰躺在椅子上,有些放鬆的樣子。第二天,周成如約而至,張森請他到屋內坐下,開玩笑的說:“單獨和個男人獨處一室,會有不適嗎?“周成,有點沒明白,就憨憨的笑:”啊?“張森立馬笑著說,沒什麼。周成有些不放心的問:”張醫生,這治療真的不要錢嗎?““是的。其實,全國各地也有不少像我這樣免費服務的“哭吧”,我們都不是什麼心理醫生,就是類似誌願者罷了。隻是來這的都稱呼我為醫生,久而久之習慣了。做這個幫助別人舒緩壓力,其實對自己也有幫助。“張森也坐定下來慢慢的說,“對對,昨天我來這,看到那個警察開心了,我也好點啦。這事真的管用,是不是呐,張醫生。“周成把身子扶近了點,還是有些懷疑的說。張森打開了文件:“要說效果,那都是一定時效的。在這個社會裏,壓力就像錢,都是根據自己需要製造的。嗯.....好了,我們來談談你‘錢’的來源吧。你在網上寫的情況說,你在老家的房子被強拆了,現在一家人居無定所,動遷費即將花盡,養不起家……那你現在的工作是什麼?“周成聽著張森一字一句的念著,像是搶答一般就說了:“農民工,擺地攤,能做的都做。有時候東西能順也順點。但再怎麼整,一家五口,我怎麼養得起嘛!“張森遲疑了一會說:“你有什麼打算嗎?““我能有什麼打算!我都要去借高利貸了。反正都要被逼死!“口氣裏充滿了無奈,又夾雜了一些氣。張森看了他一會,說:“不氣,先不想這些了,你需要好好發泄一下。你跟我來。”說完,張森站起身,把周成領到門外,門口一輛大卡車前。周成有些好奇,左看看右看看,發現卡車邊還有個窗,問張森這是啥。張森把門卡車後門打開,說:“這是最初級的舒壓方式,簡單又狂野。“呈現到周成眼前的,是一大張桌子,上麵放了盡可能多得塑料盤子,門口放了幾件羽絨服。周成有些不可思議的說:“張醫生,這有啥用,還沒我順點東西來的爽啊。““嚐試,重在嚐試。你先進去試試再說。“張森一邊把周成推上卡車”你自己在裏麵感受一下,我在屋裏等你。“”啪!“地一聲關上了門。半個多小時之後,張森正躺坐在他最愛的沙發椅上,周成滿身大汗,赤著上身衝了進來:“爽,挺爽!張醫生啊,這還真爽!“張森站起來,笑著說:“你現在和我說這些,容易讓別人想歪。哦好了,今天就先到這吧。回家也嚐試下,看看有沒有其他更好的出路。如果壓力又回來了,隨時歡迎來找我。”周成滿口好好好,謝謝謝的離開了,張森將其送到了門口,目送他。待走遠後,張森打開卡車門,發現裏麵的盤子都散落在地上,其中一半都已經碎得粉碎了。沉思了一會,張森回到辦公桌前,心有所餘的打開了周成的日記本,開始記錄下了今天。第二天早上,周成就風風火火趕來敲開張森的門。張森一打開門,周成嚷著說:“對不起張醫生,我真的沒辦法晚上,晚上看到自己三個孩子吃不飽的樣子,自己老母睡不好又不會說一句話的樣子。我看不下去啊,張醫生,我覺得自己好沒用,我真的壓力好大啊!”張森本來睡眼惺忪的,被周成全說醒了,請他進屋坐下。張森坐到沙發椅上,用雙手捂住臉擦了擦,整理思緒。“你別急,這一切的事都會有辦法的。”張森一邊戴上眼鏡一邊說。周成啞口無言的,把頭深深埋了下去,悲哀得就像真的舉目無望,或者是真的。另一邊的張森也正在思索,用手有節奏的敲著桌子。過了一會,扶緊身子一股腦的說:“要不找個姑娘,放鬆一下。”周成又擺出昨天不可思議的臉:“醫生,你別開玩笑……”“真的!我認識一個很專業的地方,那裏的姑娘靠的是選拔的。”張森追著說,雖然語勢越來越弱,因為他發現這並不是一個很合時宜的玩笑。周成無奈地笑了起來:“對不起醫生,我真的沒心情這個,這樣對不起我老婆,我隻會更內疚……難道這就算,第二個治療步驟嗎?”張森有點抱歉的說:“對不起,我有點亂。這並不是。照常理應該帶你去山上看一次日出,散散心的。可我發現你原來家那的風景更好,這對你的效果基本就沒了,或者隻是觸景傷情吧。”“還有辦法嗎,那位警官也有經曆這些嗎?”“沒錯,就是上禮拜的今天。”“嗬,一個警察能有多大的壓力,打了路邊攤販,還是知法犯法感到內疚了。這又如何,會有我嚴重嗎?”周成越說越氣。“都不是,其實那件事對於他也很嚴重吧。”張森停頓了下,有些猶豫和尷尬,但是為了撫平周成的怨氣,他還是決定說了,“他在不久前的一次抓捕行動中,因為出於害怕而躲在隊伍的最後。對麵火力也不小,和他關係最好的一個同事為了保護他犧牲了。而他嚇得一動不動,至始至終一槍都沒開過。因此被整個警局的人唾棄,他不知道怎麼辦,他一直對我說如果有機會再來一次,他一定會開槍打死那個人,或者他來當那個死的人。他急需找一件事證明自己。”周成聽到這些,冷靜了一些:“最起碼,他還活著,再這樣下去,我是真的要死。”兩人一下子又都沉靜下來,不知如何是好。周成突然站起來說:“對不起醫生,打擾你了,我想你是沒辦法,前天你最厲害那招”假死“,我也見識過了,我想對於我也沒用了吧。我還是先走了…..”張森連忙站起來打斷說:“不急不急,我一定會幫你的。你嚐試一下好不好。我覺得你現在需要的是一些安靜的休息,跟我來。”邊說張森變把他領進了另一間房間,裏麵放慢了大大小小的文本和書,而正中間安詳的放著一個沙發躺椅。他讓周成躺了上去,坐在他邊上說:“放慢心緒,深呼吸,暫時別想那麼多。”同時周成深深的呼了口氣,語氣稍稍平靜的說:“我昨天,真的也是一夜沒合眼了。”“忍耐,如果絕望久了,再絕望也會膩的,多可怕。”張森像是一個在嘟囔,聲音很低沉,又微微笑著說,“你看過《無間道》嗎,裏麵陳慧琳也像我這樣催眠著梁朝偉,一開始梁朝偉也很懷疑不相信有用。”“那後來呢?”周成聲音輕輕的說,就像半夢半醒那般。“沒幾次,他們就開始接吻要做愛了。”“哈哈哈……”周成笑了出來。也終於漸漸的,漸漸的睡了過去。張森一個人坐回他的沙發椅,慢慢沉思。直到下午,周成才醒來匆匆的離開要去工作。離別還是如昨天一樣的“隨時來找”和好好好謝謝謝。隻是兩人都多了一些憂慮,由內而外。之後很多天,周成都沒有再來,真的放棄治療的樣子。張森再見到他,已經是一兩個禮拜後的事。周成這次來,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更蒼老和虛弱,眼裏沒了望之外,也沒有了靈魂。張森立馬領他進屋。“那天回去老母就生病了,我去借了高利貸給老母治病。結果還是不夠用,明天就要還了,唉,能用命換就好啦。可我聽同鄉的人說,都把腎給賣咯。真的是沒辦法了。”沒等張森問,周成就先開了口。張森並沒有回答,隻是靜靜的看了他一會,拍了拍他的肩。然後轉身,從辦公桌的抽屜中取出一筆錢,塞到周成手上:“這點錢,你明天先拿去還,不夠的話就說,以後想辦法再還。”周成沒吱聲,隔了一會,跪在地上,竟戲劇性的大哭起來:“麽辦法啦,麽辦法啦!看病錢要太多,我不,不想拖累其他人,都怪我沒用啦!對不起我老母,對不起我老婆孩子,麽辦法啊……”“忍,得忍。你既然都不怕死了,還有什麼不能忍的。去試試,聽我的再嚐試一次。”張森也一同蹲下,聲音充滿力道的撫慰著不斷抽泣的周成。那天,周成哭了很久,和張森推脫了幾次錢後。突然下定了主意,自己要聽醫生的話。因為他漸漸覺得,隻有這條路能走了。張森送別周成,已是深夜了,突顯淒涼。張森坐在沙發椅上,等著周成開口,而周成的臉上已寫滿了絕望和皮開肉綻的痕跡。“那筆錢他們沒要,說再給我一天時間,還不齊,就拿這筆錢把自己辦了吧。”再多說幾句,周成一定會哭出來的。張森把身子前傾了一些,雙手撐在寫字台上,看著周成。良久才開口:“你怕死嗎?”“不怕!可是我死了,有什麼用咯!”周成有些痛心疾首,還是忍不住流下些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