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睜開迷蒙的眼,發現自己正獨自立在走廊中。
猛地灌進一口凜冽的空氣,意識才開始清醒。廊外天色幽冥,一輪彎月朦朧照著,看來仍是中宵時分。
初冬的夜晚著實寒涼,玲瓏忍不住嗬手。看了看身上,穿的是就寢時的單衣,微風掠過裙角,驚起一陣戰栗,她才察覺自己竟是赤足踩在木質地板上,低頭去瞧,雙腳已凍得通紅。借著月光環顧四周環境,原來她竟在睡夢中無知無覺地走到了西院。
玲瓏恨死自己這夢遊的毛病了,還記得上月中旬自己大半夜漫遊到了中庭,也是穿著寢衣,披頭散發的,誰料竟被幾個守夜的家丁撞了個正著,不知有多羞恥。更可氣的是,這事兒沒兩天全府上下就傳開了,連主家和夫人也聽說了,見到她也要打趣兒兩句。老爺說她是白天幹活兒偷懶,勁兒都憋著,到夜裏憋不住了滿院子亂竄撒勁兒呢。唉,真真是沒臉。
不知自己今天又是怎麼走到這兒來的,所幸西院多是客房,這時節大多空著,隻有幾個偏僻的小苑住著主家豢養的歌妓與樂戶,這才沒被人瞧見,也省的遭人恥笑。
現下要想回東院的寢室,要麼就直接穿過中庭,要麼就走後院。後院回廊曲折,要多走些路,但玲瓏才不願再被中庭守夜的那幫愛嚼舌根的家夥們撞見呢,她想都沒想就決定了,走後院。後院大部分是花園亭台,雖設了書畫苑,但主家從商,極少讀書。那裏不過存放些詩書畫卷附庸風雅而已,所以向來清靜,也無人夜巡,肯定沒有被人撞見的危險。但想到夜深人靜,要獨自穿過整個後院,玲瓏還是有些害怕,加上衣著單薄,她不由打起了冷顫。
廊外的風輕拂枝上殘葉,地上疏影淩亂,好似群魔亂舞,樹梢頭有夜梟棲息,鳴聲蕭肅,恰如鬼哭。玲瓏竭力放輕自己的腳步,生怕驚醒四周黑暗中沉睡著的什麼東西。
穿過通向後院的月門,夜色給平日裏熟悉的一切都罩上一層恐怖的陰影,任何動靜都在幽暗的靜謐中被放大了數十倍,讓人膽戰心驚。她睜大眼盯住前方的黑暗,咬著下唇,雙手緊攥裙裾,手心竟有些濕熱。
就在這時,眼中飄入一抹微光,隔著回廊間已落盡花葉的枝條和樹影望去,隱約見一人影,在遠處幽然浮沉,正往西而來。
玲瓏生怕被人看見自己這幅衣冠不整的樣子,慌忙躲藏,輕手輕腳地跨出走廊圍欄,小心翼翼踩在廊台邊緣,但廊柱顯然藏不住她。情急之下,顧不上自己赤著腳,趁那人還未到近前,玲瓏咬咬牙,扯住裙子跳進廊下的灌木中。胳膊被樹枝刮蹭了一下,大概是破了點皮,腳下是掛了薄霜的枯草,有些冰冷。
那人走近了,玲瓏貓著腰,從樹枝間的空隙向外偷瞧著,是位身著月白袍衫的男子。那人手上提一盞風燈,翠玉手杆,水晶罩子,燈下垂擺著琉璃珠串,頗為精巧。燈中奇異的淡紫色光焰,幽微撲朔,仿佛用盡了全力在與周圍的黑暗抗衡,讓人為它揪著一顆心,怕是不知何時就會熄滅。借著燈光,玲瓏看見那人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是個女孩,散著長發,身披一襲顯然不太合身的黑色罩衣,整個人被厚重的皮毛包裹,隱在融融的夜色裏。
一陣冷風襲來,吹到皮膚上,好像有千萬把刀在割。玲瓏瑟瑟發抖,雙臂環抱起來,誰料這麼一動作,衣裙扯斷了脆弱的小枯枝,發出細微的一聲“哢嚓”,引得那女孩轉頭向這邊投來警惕的一瞥。
玲瓏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抬眼去看時,心中驟然繃緊了。隻短短一眼,女孩便轉回頭去,可就這麼一眼,也夠玲瓏認出她來。燈籠的微光在風裏明滅閃動,映著那張玲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她自己的臉!
“喂。”女孩輕聲叫住前麵那人。
白衣男子停下腳步,轉身去看她。她不確定地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又用另一隻手護在嘴邊,踮起腳尖,似有秘密要說。
男子略顯疑惑,但還是俯下身,女孩壓低了聲音,在他耳側說了些什麼,又轉臉去看玲瓏的方向。
玲瓏聽不清她說了什麼,耳中隻能聽見自己的心正重重砸著胸襟。她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發現了自己,也不知道那有著與自己相同臉龐的女孩是人還是鬼,更不知道他們會把她怎麼樣。
那女孩望向這邊的樹叢,玲瓏緊緊盯住她的臉,她眼睛有些紅腫,臉上還有些淚痕,但的確和玲瓏長得一摸一樣。四周安靜得瘮人,昏暗撲朔的燈火給這張臉更添了幾分詭異,玲瓏的呼吸越來越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