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夢(1 / 2)

宮城近郊,大雪連下了三日有餘,風中像是裹了刀子,一聲一聲嘶吼著要削去人的皮肉。

莫說進城,即便是城中也早早沒了人跡,挨家挨戶都關緊了門窗,圍坐在炭火邊,盤算著這場大雪何日才能過去。

守城的官將動了動緊握兵刀的手,已經凍得沒有知覺了,關節間像是灌了水泥,僵硬得打不起彎來。

他心裏咒罵著,拾起腰間的熱酒,一口灌了下去。

熱酒入喉,身子方才暖了一點,人複又打起精神,心裏念叨著。

【這麼大的雪,廣陽門恐怕不會再有人來了,隻要再撐過一個時辰,便可以下了值,回營裏和兄弟們烤火去。】

他正闔了雙眼,準備打個盹時,忽見遠處一輛闊輪雲紋青蓋馬車踏雪而來,車轍七扭八歪,緩緩停至廣陽門之下。

他睜開眼,登時再沒了困意。

青蓋雙馬,是皇家的轎輦。

“邦——邦——三更已到——小心火燭——”

更夫的鑼聲被寒風吹碎,向著城門口席卷而來——已經午夜三更了。

這麼大的風雪,廣陽門又非皇城正門,門外沒有官道,是一片荒野密林,此處怎麼會有皇家的轎輦呢?

他不敢怠慢,快步前去,上前詢問來人。

【不知是哪裏的貴人?可否有文牒?】

轎簾掀開一角,露出一個婦人的半邊臉來,她晃了晃手中的牌子,出言催促。

【多嘴什麼?認不得轎上的青蓋不成?】

順著掀起的一角,他看了個清楚,這馬車不僅是青蓋加身,馬車內壁皆是明黃,映著寒白的雪光,晃得人眼睛生疼。

青蓋黃裏,這是帝後才能匹配的規格,這車裏恐怕不是天子,便是娘娘了。

他嚇得額頭青筋“突突”直跳,再也管不上這貴人因何不在皇城中,反而從城郊的荒野林子裏出來,連忙轉過身,將城門開了半扇,剛好放馬車通過。

馬車急急向內廷駛去,車輪翻動,帶起地上半拃高的殘雪。

守城官將的視線隨著馬車疾掠而過,他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喃喃著,【是我眼花了?車蓋上是個什麼——】

見馬車順利進了城,車上的婦人方才鬆了口氣,將手中的令牌揣進懷裏,低頭看時,自己這雙手已抖得不成樣子,極度緊張之下,指尖都微微犯了白。

【怕什麼?她已經死了!燭台刺穿了她半個身子,就是不死,凍上這麼一宿,也救不回了!】

正座上裹著灰氅的貴人死瞪著她,壓低了嗓子罵著。

她實在怕得受不住,又恐自己抖得像個篩子,更惹得貴人不樂意,便低著頭,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跪在轎中,一下一下擦拭著地上的血跡。

血跡尚微微發熱,一下一下挑動著她的神經,她眼前又浮現出那具被燭台刺穿了心肺的身子,在風雪中,胸口緩緩起伏著,睜著眼睛看著她們的馬車離去。

那雙眼睛極美,像是工筆雕刻,眼中有萬丈波光,眉間一點朱紅,嬌媚中便多了一絲悲憫。

當年她端著鳳冠,小心翼翼地催促吉時已到,新人上妝時,就是這雙眼睛,柔煦地看著她問,【宛娘,同我進宮去,有我在,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而如今她手上的血,比那年端在手上的嫁衣還要紅。

正座上的貴人端詳著馬車內壁上的百鳥朝鳳圖,忽地冷笑起來,這笑聲竟比冬夜還要冷三分。

【堂堂一國之母,竟然為了你這個奴才,連命都不要了,她當真是慈悲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