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元年。
春。
正月。
沛國譙縣,許家塢堡。
此時雖已深夜,但位於塢堡正中的五進豪宅大院中,西廂房依舊是燈火通明,不時傳出爽朗歡暢的笑聲。
臥房中那兩丈寬的床榻正中,擺放著一張矮幾,矮幾上亮著一盞油燈,擺著兩個大碗,一壇子飄香美酒,矮幾兩側,分別是個唇紅齒白的少年,以及膀大腰圓的壯漢。
少年名叫劉鑠,穿一襲月白衣衫,聊到興起時,便擼起袖子,給那壯漢瞧:
“瞧見鑠右臂上的痣沒?足足三十六顆,仲康啊,你可知這痣有何意義否?”
醉醺醺的許褚強睜著眯成一條線的眼,別說手臂上的痣了,連手臂都是模糊的:
“三十六顆痣而已,有何意義?”
劉鑠放下衣襟,遮住右臂上的三十六顆痣,狡然一笑,神情慧黠:
“仲康可聽過高祖爺劉邦否?”
許褚呷口酒,點點頭:“當然聽過。”
劉鑠饒有興致地道:“那你可知他腿上有七十二顆痣否?”
“知也。”
許褚吐著酒氣,繪聲繪色道:“據說高祖爺的母親,夢蛟龍而孕高祖,在其出生之時,更是紅光滿天,七彩祥雲環繞,因此稱為赤帝之子。”
“沒錯。”
劉鑠肯定地點了點頭:“但是仲康,你必定不知,其實高祖爺腿上的七十二顆痣,乃是七十二地煞星,而某右臂上的三十六顆痣,卻是三十六天罡星。”
“哦?”
許褚第一次聽到如此清新脫俗的解釋,眯著的眼線陡然睜開:“竟有此等說法?”
劉鑠喉間發出輕柔的笑聲:“那當然,所謂手擎天,腳踏地,這腿上的痣,對應的自然是地煞,臂上的痣,對應的便是天罡。”
嘶—!
許褚濃眉微挑,似乎信了三分:“有道理。”
劉鑠呷口酒,繼續忽悠:“據傳當年,高祖爺正是在七十二地煞星的幫助下,才能斬白蛇起義,曆經千辛萬苦,最終創下了咱們大漢王朝。”
“可誰能想到,兩百年後,被他斬掉的白蛇竟化身成王莽,欲篡奪高祖爺創下的基業,幸虧光武帝得六丁六甲神、二十八星宿的保護,這才戰敗王莽,恢複漢室基業。”
“仲康再瞧咱這腳底。”
言至於此,劉鑠抬腳,脫掉襪子,露出左右各有六顆痣的腳底板:“左腳這支是六丁神,右腳這支是六甲神,合起來便是與光武帝一樣的六丁六甲神。”
“哈哈。”
許褚仰天大笑一聲,顯然不信:“兄弟,你莫要誑某,倘若你真是漢室宗親,如何混得這般淒慘,連飯都吃不起。”
的確。
許褚遇到劉鑠時,劉鑠正在酒肆乞食吃,蓬頭垢麵,破衣爛衫,若是再拄上根拐棍兒,拿個破碗,便與那叫花子一般無二。
若不是劉鑠能說會道,把那酒肆掌櫃哄得是一愣一愣,好酒好菜伺候著,單憑劉鑠這般模樣,還真未必能引得許褚注意。
麵對質疑,劉鑠倒是不慌不忙,淡定地擺了擺手:“高祖爺發跡前,不過泗水一亭長爾,光武爺成事前,更是躬耕鄉野,無一官半職。”
“我劉鑠集二人之精,自然比二人更加窮困,無業、無房、無田,浪跡天下之流氓也,此乃運數,豈是人力可逆?”
“運數?”
如此玄之又玄的解釋,聽得許褚有些發懵。
“難道你沒聽過?”
劉鑠微蹙細眉,佯作好奇。
“沒有。”
許褚飛快搖頭。
“唉。”
“沒文化,真可怕。”
劉鑠歎口氣,隨後搖頭晃腦,故作高深:“孟子雲:蓋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
“劉鑠!”
言至於此,劉鑠拍著胸膛,聲音洪亮:“雖是漢室宗親出身,但也需要經曆挫折與磨難,才能真正扛起匡扶漢室的重任!”
說來也真是可憐。
別人穿越,要麼是漢皇後裔,要麼是曹、孫、劉這三個亂世梟雄,即便最差的,那也是個四世三公的袁家子弟。
可劉鑠呢?
孑然一身,窮困潦倒,百分百純流氓。
值得一提的是,他壓根不是什麼漢室宗親,甚至在他這具身體殘存的記憶裏,連個像樣點名字都沒有,有的隻是一個稱呼:阿狗。
若非當年從埋葬感染疫病的死人堆裏爬出來時,找到個姓劉名鑠的身份文牒,他或許還真就使用自己穿越前的名字了。
但熟知曆史的劉鑠清楚,在漢末三國這個極其講究出身的年代裏,像阿狗這樣的底層窮苦百姓,根本沒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