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搖曳。
有蚊子的嗡嗡聲,在書房裏麵鼓噪。
欒樹人抬手,扣了扣自己露在外麵的小腿。
上麵已經被蚊子咬出了一個紅紅的包。
但是他跟完全沒有看見一樣。
他整個人,已經完全沉浸在了《活著》的故事之中。
房間門被輕輕地推開了。
他的老伴走了進來,將蚊香液給他插上了電,目光落在她微微低下的腦袋上,一邊歎氣一邊搖頭。
猶豫少許之後,她還是推門出去了。
【我比現在年輕十歲的時候,獲得了一個遊手好閑的職業,去鄉間收集民間歌謠。那一年的整個夏天,我如同一隻亂飛的麻雀,遊蕩在知了和陽光充斥的農村。
【我喜歡喝農民那種帶有苦味的茶水,他們的茶桶就放在田埂的樹下,我毫無顧忌地拿起積滿茶垢的茶碗舀水喝,還把自己的水壺灌滿,與田裏幹活的男人說上幾句廢話,在姑娘因我而起的竊竊私笑裏揚長而去。……】
《活著》的故事,就從一個叫做福貴的人的自述之中,開始了。
剛開始,欒樹人的眉間之中,雖然可以看見一抹隱憂,但更多的,當然還是對於《遠山》的自信,對於宋詞在短短幾天之內速成的不相信。
……
福貴是民國時期的一個地主家的少爺。
他年輕時嗜賭成性,最後把家產全部輸給了尤二,變得一貧如洗。
他的母親患病嚴重福貴前去求醫,但是沒想到半路上被部隊抓了壯丁。
看到這裏,欒樹人搖了搖頭:“很無趣啊,這就是宋詞速成的所謂作品嘛?希望今晚我的熬夜,不是在浪費生命吧……”
他如是想著,猶豫了少許之後,還是選擇繼續往下看。
富貴在戰場上展轉求生,曆盡千辛萬苦回到家裏,看起來,生活可能會好起來。
但是……女兒鳳霞因為一場高燒成了啞巴。
而另一邊,老婆家珍因患有軟骨病而幹不了重活。
這下子,家庭的重擔,似乎要落在福貴的身上了。
欒樹人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茶,看到這裏,《活著》的味道,似乎是出來了一些了。
但是……這和自己寫的,還是有差距的。
一般般吧,現實題材,可不是這麼好寫的。
欒樹人覺得自己那顆懸著的心,可以慢慢地落地了。
這個宋詞,沒有他想象之中寫那麼好啊。
他繼續往下看。
福貴的兒子因與縣長夫人血型相同,這一天,為救縣長夫人,被抽血過多而亡。
看到這裏,欒樹人的眉間不由得挑了挑,隻覺得心髒被一隻無形的手,給狠狠地捏住了,使得他的呼吸都變得困難了不少。
但悲劇還在繼續著。
福貴的女兒鳳霞與二喜喜結良緣。
但是在產下一男嬰後,卻因為因大出血死在手術台上。
而鳳霞死後三個月,老婆家珍也相繼去世。
女婿二喜是搬運工,又因吊車出了差錯,被兩排水泥板夾死。
到此,福貴的親人,就剩下一個外孫了。
欒樹人大口地呼吸了起來。
因為他已經感受到了一種全身都在窒息的感覺。
這時,他全身的血液都要在宋詞的故事之中,在情節的流轉之下,在無數苦難的洶湧之中,在無數人物的趨勢的澎湃之中,被冰凍掉了。
“他媽的,宋詞好狠的心啊!”欒樹人推了推鏡框,又摸了摸自己的胸膛,隻覺得自己被虐得心肝都在疼。
福貴的外孫苦根隨著福貴回到了鄉下。
一老一少的生活很艱難,就連豆子都很難吃上。
福貴給苦根煮豆子吃,但是不料……
苦根卻因吃豆子撐死了。
故事到此,福貴的親人全部死掉了。
隻剩得老了的福貴伴隨著一頭老牛在陽光下回憶著他的一生。
他依然活著,他活著來過。
【少年去遊蕩,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炊煙在農舍的屋頂嫋嫋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後消隱了。
【……
【我知道黃昏正在轉瞬即逝,黑夜從天而降了。我看到廣闊的土地袒露著結實的胸膛,那是召喚的姿態,就像女人召喚著她們的兒女,土地召喚著黑夜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