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葉瀾的手根本沒使力,水杯從她手中滑脫,向下跌落而去。
“哎,小心——”
北北伸出手去抓,還是晚了一步。杯子打到葉瀾膝蓋上彈了下,又跳起來,水花濺了兩人一身。
還好不是熱水。
北北蹲下,去夠還在病床底轉圈圈的水杯。再一抬頭,就雙腿發軟,兩眼昏花。
早上兩個菜包子,撐一整天到底不夠吧。
北北伏在床邊,一手按住葉瀾大腿,仿佛已經用盡了力氣,好一會兒起不來。
葉瀾緊張地蹦下來攙扶他。
“你怎麼了,張建北,磕到了?”
北北捂著悶悶痛的胃,忽略眼皮前黑壓壓地一片,逃跑似地躲進病房裏的衛生間。
站在鏡子跟前,臉已經扭曲得變形,眼眶一圈紅得不行,淚水不爭氣地往外湧。
以前都是葉瀾麵對結果哭得快要昏倒,他為了安慰她,總能忍得住。她發病至今,他從未在她麵前失控過,不是沒藏在旅社的被單裏,像受傷的野獸般低聲嘶吼嚎哭,但一旦回到病房,他總能像打了雞血似的,笑得沒心沒肺。他以為,他可以堅持到底的。
可現在葉瀾越是淡然,他越是被沮喪的情緒牢牢控製。
“沒事吧?”葉瀾輕輕敲著門。
北北憋住呼吸,遏製鼻音:“沒事,突然肚子有點痛哦。可能中午吃壞了吧。”
“奧。”腳步聲遠了。
北北數次收拾好情緒,都在捏住門把手,需要做好心理建設去麵對葉瀾的一刻潰敗。他拿冷水衝幾遍臉,用毛巾蘸幹麵部最後一滴水分,鼓足勇氣,走了出去。
葉瀾不在房裏,他正慌亂起來,她一晃從門外走進來。
“我跟劉醫生說了,明天上化療。知情同意書你簽下吧。”
北北把葉瀾遞過來的幾張紙攤在床上,墊著本雜誌,一筆一劃寫著名字,動作很慢。
“張建北,趁天氣好,咱們去南山公園,你給我照幾張相吧。現在好歹還有幾根頭發,馬上又要變禿子了。”
南山公園其實就在國際廣場對麵。
葉瀾洗過澡,換上顏色鮮亮的連衣裙、桃紅色的高跟鞋,化了個淡妝,在北北的鏡頭裏矜持地笑著。
公園裏林葉茂密,景致其實很不錯。葉瀾在水邊、木橋邊取了會兒景以後,非要站在公園辦公室的牆邊照。
“再笑笑,葉葉,別像嘴裏含了顆話梅似的。”
葉瀾撇撇嘴:“你見過誰在那種照片裏傻笑的?”
北北連拍了幾張以後,才反應過來她說的“那種照片”是指什麼。
“葉瀾,胡說什麼呢!”
她臉上的笑容淡下去,已經不能再直視北北。
“張建北,快照吧。你別傻了,總會用得上的。”
北北同葉瀾其實隻隔著幾步,他很想衝過去抱緊她說“別開這種玩笑”,卻不能夠。
隔在他們中間的,不隻是空氣和空間,還有一道生與死的溝壑。
他在溝壑這麵,她在那麵,依偎著同行那麼久,自以為相愛相知——其實根本永不可能。
唯一能做到的,隻是狼狽地跟在後麵,看她越行越遠,什麼也抓不住。
悲哀嗎?
隻是這是從一開始就寫好的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