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垂,溫柔的夕陽撒在殯儀館白色大樓十六層玻璃窗上,折射到鋥亮的白色地磚上,金黃色的陽光溫暖了冰冷的停屍間。
陽光已由強轉弱,即將消逝,如同人短暫的一生。
明天的太陽依舊還會升起,隻是逝去的生命又會從何時何地重新開始?
白色冰冷的室內,入殮師陸去病的側臉印上殘陽一縷,半明半暗的臉上升起一絲欣慰的笑容。
他剛縫合好了豆蔻少女破碎的右半邊軀體。
少女的胸脯和肩膀上布滿了縫合好的幾條長長傷口,身體裏已被填充了各種專用材料,看上去正常了不少,至少被碾平的山頭重新崛起了。
經曆了慘烈車禍的少女恬靜的躺在停屍房不鏽鋼床上,一動不動。
她已無處可去。
就像給她拚接完整的陸去病一樣。
“嘔!嘔!”
不鏽鋼躺屍台旁,一臉蠟黃的陸去病雙腳一軟,捂著右腹部重重跪在冰冷的地磚上。
汗珠密布額頭,握住鋼床欄杆的指關節已發白,胸腹部劇烈抽動後嘔吐不止,白如鏡麵的地磚上很快多了一灘黃水。
黃色、暴力,卻沒有半點美學的影子。
幾分鍾後,清瘦憔悴肚腹微凸的陸去病扶著走道上煞煞白的牆,步履蹣跚的往電梯方向挪動腳步。
“師哥,走路怎麼跌跌衝衝的,沒事體伐。”戴眼鏡的師妹路過扶住了他。
“不搭界,腿麻了,馬桶坐久了。”他擠出一絲笑容,臉色微紅且尷尬,演技在線。
“師哥就是這麼任性,手機給我,我幫你卸載了抖音,再這麼下去你就和7號客戶一樣,會得直腸癌的。”師妹一把搶過陸去病的手機。
“別,我剛關注了好幾個網紅大熊妹,要研究一下完美曲線的真實性,事關學術。”
“你!惡心!去死吧!”眼鏡娘一把將手機重重砸在他手上,扭著屁股跑了。
陸去病苦笑了一聲,右手頂著肝部,加快腳步走進電梯。
師妹總是那麼聰明。
一語成讖,他真的是去死。
很快,陸去病拖著雙腿,掙紮著走上大樓天台。
行走到盡頭,伸頭往下,看了眼地麵上變小的車和行人,轉身坐在天台矮牆邊冰冷的水泥地上,大口喘著粗氣。
“嗤”,一根華子被點燃了。
嫋嫋青煙中,一生過往在腦中一幕幕閃過,像是部無鹽無味的連續劇。
對不起了,媽媽,我實在受不了肝癌四期的十級劇痛了,反正隻有幾個月的命了,沒必要花錢做化療放療了,留著錢給您養老吧,允許我任性一回。
對不起了,小師妹,今天摔下去肯定四分五裂,衝我們那點眉來眼去的小曖昧,麻煩你給我縫縫補補了。
沈浪兄,陪不了你去外國語大學門口看超短裙吹口哨了。
該死的老天爺,除了就業方向略有偏差,醫學院本科畢業後轉行做了入殮師,不縫活人修補死人外,我天天做好事的。
拯救失足婦女,人家說勸人從良天打雷劈;
扶摔倒的老奶奶,她自己跑的飛快,說不想和閻王爺的人走的太近;
帶小朋友過馬路,他說我身上的味道十分上頭,嫌棄的就是不走。這事能怪我?福爾馬林又不是我調配的。
人畜無害的我唯一愛好不過是喜歡看動作片,修煉宅男手藝活,難道這也有錯?
為何讓從不喝酒的我得肝癌?
各路神仙,投訴熱線是多少來著?
算了,早已見慣生死,無所謂了。
累了,毀滅吧。
“嚓!”空中一道閃電劈下,風雲突變,朗朗晴天竟轉眼要下雨。
幾秒後,轟轟的雷聲陣陣,隨即大雨鋪天蓋地而來。
“咦,老天爺給麵子,氣氛這塊拿捏的死死的。
拜拜了,可愛的世界。”
陸去病艱難起身,抬腿跨過天台水泥矮牆,毫不猶豫的從二十層高的天台上一躍而下。
······
呼呼的風聲雨聲在耳邊呼嘯,大地越來越近,陸去病害怕的閉上了眼。
絕望之下的自我催眠後,他還是無法坦然麵對死亡。
天空中無邊無際的黑色烏雲中,一道閃電忽從天際劈下。
空中極速下落的陸去病刹那間被一團藍光包圍,一心求死的他居然被雷先劈了。
一股香濃的燒烤味飄蕩在空中。
陸去病鼻子不自覺抽動,忽覺肝部一鬆,身體一輕。
他疑惑不解的睜開了眼,發現自己很奇怪的“分離”了!
身體焦黑如碳極速下落,而另一個空靈的自己則越來越輕,羽化向上。
“我這是靈魂出竅了?真有靈魂?這很不醫學。”陸去病喃喃自語道。
下意識的低頭看去,隱約見自己焦黑的身軀重重砸在大樓門前廣場,枯槁碳化的軀體似乎飛散出去了一些零部件。
巨響引來一群好事者的圍觀,五彩斑斕的雨傘從廣場各處聚攏了過來。
慢慢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他看不清地麵的景象了。
陸去病低頭審視了下自己,發現自己的軀體居然變成一團耀眼的亮光。
他覺得自己很像在探索頻道裏看到過的一種自然現象—球形閃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