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看不到盡頭。
當周白榆邁開腳步,走出第一步的時候,道路的景象變了。
在a區眾人眼裏,薑閑霧走出了第一步,站在了第二級的台階上。
但對於真正跨入登天之路的周白榆而言,他仿佛踏入了第一個世界。
無盡的道路上,出現了末世之下,城市殘破的景象。
景象的正中心,是一對雙胞胎兄弟。他們朝著截然不同方向開始奔跑,越走越遠,再難交彙。
二人在臨襄的避難所長大,原本是作為縫身的預備食材。
縫身是會培養一些小孩子的,讓人類不斷生育,生出來的孩子,如果在成長過程裏覺醒出特性,便會被縫身預備為食材。
但某一年裏,由於92號樓的腐敗種忽然崛起,那個名為白靈的腐敗種,揭露了縫身的真相。
很多人願意繼續沉淪在縫身統治下,也有很多人,決定離開這個吃人的地獄。
兄弟二人也就此離開。登上了末日之旅。
他們朝著鬆江那邊前進,據說當年在鬆江海港,有一艘巨大的規避末日的遊輪,宛若方舟一般。
他們渴望見到那艘遊輪。
哥哥隻比弟弟早那麼幾分鍾出現,但似乎,就那麼幾分鍾,就是哥哥永恒的優勢。
一路上,靠著哥哥的判斷,靠著哥哥矯健的身手,靠著哥哥特性——死亡幻影,他們的逃亡雖然充滿了驚險,卻最終還是來到了鬆江。
可忽然有一天,二人遇到了深度腐化級的怪物。
死亡幻影顯現出的景象……很不好。
兄弟二人,必須有一個人去引來那些仿佛變異的巨型螳螂一樣的怪物。讓另一個人活下來。
察覺到這一點,哥哥深深歎了口氣:
“小不點,咱們來比比,誰跑的更快。我走遠路,你走近路,你不是一直想贏我一次嗎?”
弟弟和哥哥其實一般高大,但晚出生幾分鍾,就變成了弟弟,他心裏一直都存著與兄長競爭的意思。
“是你說的啊,伱要是輸了,我就要當哥哥。”
“好啊,一言為定,沿著那條路一直跑吧,朝著那片海灘前進,在抵達那裏之前,誰也不要停下來,可別跑的太慢哦,我……會在終點等你的。”
“再見了啊,小不點。”
這是兄弟最後的約定。
十幾年來,這對兄弟競爭過無數次。
比誰先能找到食物。比誰先能夠從疾病中恢複過來。比誰先能夠振作,比誰先能夠找到安全的據點……
兩個普通的人類,一路上從臨襄,跑到了鬆江。
哥哥總是獲勝,隻要是競爭,他都表現出了強大的實力。
弟弟最後的記憶,便是不停奔跑,當舉著鐮刀的怪物出現的一刻,他驚慌失措。
可他回頭,卻看到了怪物朝著哥哥所在的方向跑去。
那是何等慘烈的畫麵,他看不清那到底是多少隻如同螳螂一樣的怪物。它們密密麻麻的湧向一個地方,也不知道鬆江市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腐敗種。
弟弟不停的奔跑,跑著跑著就流下了眼淚。他已然知道,兄長為什麼會忽然要玩這個遊戲,他也已經猜到,兄長的結局是什麼。
他的雙腿早已經痙攣,卻還是不斷在奔走,朝著那片約定好的沙灘跑去。
他終於第一個抵達了終點,人生第一次,他贏過了兄長。
可直到後來,加入歡樂之國後許久許久,他都沒有笑過。
……
邁開了第一步,周白榆感受到了這種沉重感。
弟弟在看到怪物的一刻,就已經知道了兄長的結局了吧?
兄長又是以什麼心態去坦然迎接死亡的?
經曆末世的時候,遇到張郝韻的時候,他都想過,要在殘酷的末世裏,為人類打下一片未來,那就要學會變得冷漠,學會將生命分出價值。
什麼樣的命值錢,就保留什麼樣的命,遇到危機時,什麼樣的命不值錢,就犧牲掉什麼樣的命。
兄長絕對是比弟弟更強大的存在,有著特性死亡幻影的他,活下來能夠創造的價值一定更高。
那個兄長,不是不知道這一點,就好像曆史上有很多強者去弱者而死,他們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價值更高……
但對於那個兄長而言,他隻有一個念頭——哥哥就該保護弟弟,從來如此,天經地義。
隻是走了一步,周白榆便已經感受到了這登天之路的艱難。
他仿佛既經曆了弟弟的視角,也經曆了兄長的視角。
眼前的一切畫麵,開始一點一點分解,末日的光景,最終如同瓦解的星辰一樣,彙聚在一起,變成了一團光點。
這份悲傷化作的“光點”,仿佛有了實質性的重量,壓在了周白榆的身上。
讓周白榆的下一步,變得沉重而艱難。
而這隻是第一步。
周白榆背負起光點,開始了第二步,第三步……
畫麵再次出現在了鬆江市。
這一次,周白榆看到了一個身體瘦弱的女人,在樓宇坍塌的一刻,拱著背,如同橋梁一樣,將自己的孩子護在身下。
血液與眼淚,從女人的鼻口與眼角跌落,落在了孩子的身上。
尖銳的鋼筋,已然將女人的髒腑擊穿,在樓層之上,怪物正在狂暴的戰鬥。
腐敗種與魔物,或者腐敗種與腐敗種,它們之間往往都會爆發衝突。
這些怪物的戰鬥,或許就會波及那些躲在角落,擔驚受怕活著的人類。
女人的眼神變得渙散。
孩子看著母親竭力保持著的笑容,忍不住想要哭泣。
但女人還是強行的,用一隻手撐著身體,一隻手比了一個噓聲的手勢。
難以想象,這麼瘦弱的身軀,如何承載著龐大的石料與鋼筋,將一個孩子護在身下。
母子之間,就這麼保持靜謐保持了許久,直到怪物離開。
那一瞬間裏,壓在女人身上的巨石並未被挪開,但女人心裏的巨石已然卸下。
“對不起啊……媽媽好像不能再保護你了。”這是女人的最後一句話。
她閉上眼後,身軀卻仿佛還在用力,竭盡全力的,為自己的孩子抵擋著傾塌的世界。
孩子終於抑製不住,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是我對不起您啊……”
曾幾何時,這個女人也是很漂亮的,一路上為了逃亡,為了養大孩子,她並沒有選擇和其他人為了活下去的人一樣,易子而食。也沒有將累贅一般的孩子拋棄掉。
相反,她將自己的一切都給了孩子。她的身軀變得更加瘦弱,皮膚也變得幹枯黝黑。
見證著這些變化的孩子,曾經也哭泣著說過:
“我偷走了媽媽的青春。”
女人隻是笑著揉了揉孩子的頭,很酷的說道:
“不是這樣哦,恰恰相反,你是媽媽的第二個青春。”
孩子泣不成聲,想著無論末日多麼艱難,自己也要和母親一起活下去。
但如今,他已經無法兌現這樣的承諾。
他開始放聲大哭,悲慟的哭聲,響徹在城市的廢墟裏。
最後,他來到了歡樂之國。
眼前的景象又一次消散,再次化作一團光點。
這次的光點比上一次還大一些,兩團光點融合在一起,形成了更為巨大的光點。
它們壓在周白榆的身上,背負著這些光點的周白榆,腳步變得更為沉重。
周白榆沒有停下腳步。他隻有一個信念,那便是帶著這些人的悲痛,朝著終點走去!
將可以慟哭,可以悲傷的權利,還給他們!
一想到這些足以銘記一生的悲劇,在他們回憶起來時,卻隻能發出歡愉的笑聲,他就憤怒無比。
這樣的憤怒,賜予了周白榆無限的力量。
他的腳步不斷邁開。
在b區每個人眼裏,都看到奇跡一般的事物……
老者的雙眼瞪大,難以置信。
這是何等堅定的步伐,曾經經曆過登天之梯,隻在幾步間就感覺沉重無比的他,第一次見到有人可以這樣攀登階梯!
就連當初的哈維,也沒有辦法走得如此決絕。
薑閑霧就像是一個無情的攀登者!麵對著不斷彙聚的悲痛,竟像是有著用不完的力氣一樣,不斷的迎難而上!
周白榆走得並不輕鬆。
他始終咬著牙,靠著胸中的那團火,不斷朝著天梯的頂端靠近!
這一路上,他身後的光點越來越多。
他看到了末世之下,為了弟弟犧牲自己的兄長,為了孩子犧牲自己的母親。
也看到了一諾千金,背著殘缺的愛人不斷逃亡,一路上始終不離不棄的情侶,隻是到了最後,雙腿殘缺的妻子,主動掙脫了丈夫,淒厲的嘶吼著要求丈夫離開自己。
因為她不想再以一個累贅的方式,拖累著這個還有無限希望的人。
末世之下,慘劇何其多?
他們有的人來自臨襄市的避難所,有的人則來自其他被魔族統治的區域,又或者一些並不穩定充滿內鬥的人類區域。
他們內心都心存一個願望——找到一個真正的避難所,一個可以抵禦末日的地方。
這一路上,他們對所愛之人,不離不棄,相互扶持,他們竭盡一切可能,就是為了讓對方活下來!
但人生於世,豈能事事順心盡如人意?
他們大多在最後,就在見到終點之前……永遠失去了至愛之人。
沒有一個人,是真正帶著笑容走上歡樂之國的。
因為末世之下,哪裏可能有真正歡樂的個體?
經曆了一輪又一輪的悲劇,經曆了一場又一場的死別……
周白榆身後的光點越來越多。
父母,妻兒,親朋,人世間的關係其實就那麼幾種。
人間的悲劇,其實也就那麼幾種。
但周白榆還是覺得,每走出一步,都會帶來巨大的遺憾。
這些遺憾一度曾讓他的腳步漸漸不那麼快,想著……要是可以逆轉那些悲劇的曆史該多好?
他真的很想停住,內心積壓著的巨大情緒,讓他很想宣泄出來。
但隨著他背負著的光點越來越多,原來越巨大,他也終於找到了一些依靠。
起初那些光點隻是一團球狀的光,但隨著它們不斷彙聚,周白榆才看見了它們的輪廓。
錘石。
這一刻他恍然大悟,原來彙聚的悲,並不是壓垮自己的沉重阻礙,而是敲響那口鍾的鍾椎!
他所承載的東西並非純粹的累贅,而是終將成為擊破這個虛妄之國的力量!
看到希望的周白榆,在攀登之路上大喝一聲,仿佛又有了無盡的力量。
他一級一級往上,這座懸空之國的所有悲痛過往,在他的腳步下一點一點呈現,最後被他盡數吸收。
漫長的,始終看不到盡頭的無盡長橋,也終於在一刻,浮現出了對岸的光景。
但接下來,周白榆邁開腳步後,卻沒有再看到那些慘烈的,充斥著巨大遺憾的悲。
階梯就像是忽然間變換了屬性。
在無盡長橋的盡頭裏,他看到了美好的事物。
仿佛是五月的一個下午,溫和的陽光照在了周白榆的身上。
他就躺在家裏陽台的那張搖椅上。
母親在玩著世嘉機的夢幻之星4,父親周澤水講述著一個關於冒險的故事。
他曾經就給周白榆小時候,講述過關於高塔的故事。
後來,他又講述了一個發生在病城裏的故事。
再到此刻,周澤水緩緩講述末日降臨後的故事,讓周白榆產生了一種恍惚的感覺。
一切都沒有發生。
一切都還是那麼美好,他們隻存在於故事裏。
在這個世界裏,許多記憶出現在了周白榆腦海裏。
江縱橫依舊在高高在上,擁有巨大財富的他,和李嫣然成為了夫妻。
有趣的是,二人都喜歡玩遊戲,在遊戲裏,江縱橫創造了一個叫未來之門的公會,李嫣然創造了一個叫神姬會的公會。
葉羽在現實世界裏,取得一次散打冠軍後,帶著傷病退役。
但退役後,他做起了武術教練。偶然一次射擊館裏,他發現自己對於命中靶心這種事情,似乎有著超乎尋常的天賦。
淩寒酥成了周白榆的鄰居,印象裏,好像這個網名叫雪妖的女孩一直傻乎乎的。m.X520xs.Com
張郝韻偶然被星探看見,認為很有明星氣質,於是被邀參加一次綜藝節目,意外的獲得大量人氣。
也因此,她父母對她做過的事情,開始一一曝光,同情,外加獨立的人設,讓她迅速走紅,且擺脫了始終不愛她的父母。
段困每天接著各種不同的活,雖然獲得不富裕,但他本就是一個不喜歡被束縛的人。
國外某個醉鬼,偶然間因為頹廢的氣質,被邀請參與美式驚悚奇幻劇《康斯坦丁》的拍攝,由於長得和導演預期的一模一樣,就力排眾議,直接被排為了男一號。
周白榆感受著腦海裏的記憶,感受著父親講述的那個奇怪的故事,也感受著這裏的溫暖寧和……
他真的覺得很美好。甚至就連手機裏,前同事李萍發來的邀約一起吃晚飯的消息,也是那麼恰到好處。
不久前他一路走來,承載著無數人的悲痛,他多希望這些悲痛都是自己幻想出來的。
多希望在某個陽光溫和的午後,他在陽台驚醒,然後擦去嘴角的口水,會心一笑,一切恍然如夢。
但他搖了搖頭。
下一刻,這個世界在他越發清醒的認知裏,變得再無吸引力。
“波露克,你是阻止不了我的。”
這句話仿佛是某種咒語,瞬間讓周白榆所在的這個世界,出現了一道道裂痕。
蛛網一般的裂痕迅速蔓延擴散,巨大的天際裏,猛然間浮現出一段長橋的影像,以及一張美麗的臉。
魅魔,波露克出現。
當無盡的悲傷無法阻止周白榆的腳步時,在歡樂之國已然是欲望化身的波露克,便會挾裹著無盡的欲望,阻擋攀登者的腳步。
“你不是一個無欲無求的人,你應該知道,我賦予你的雖然是欲望的假象,但隻要你願意放棄戒心,你可以沉浸在這個世界裏,我會盡可能讓它足夠真實。”
“你不想你死去的同事活過來嗎?你不想那些夥伴們,有著安穩的未來嗎?你不希望這個世界的一切災難,都是一場夢嗎?”
盡管有著諸神秘寶的守護,周白榆可以將任何對自己施展魅惑,洗腦,記憶轉變的人都拖入夢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