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麗戈-魯沙爾鎮——藏醫院
古兒渾渾噩噩的從睡夢裏醒過來,他在夢裏見到清清,那是在塔爾寺的高塔上,她與他並肩躺在地上望著滿天繁星。第一次帶人去高塔,第一次將清清帶進他的世界,分享他的秘密。出現在夢裏的清清在笑,他印象裏,清清是不會笑的,而清清卻在高塔上望著漫天的繁星笑。感到清清在他的夢裏笑是多麼的不可思議,像是世界被顛覆,什麼正在崩塌。
他睜開眼,眼前全是白花花的。光很刺眼。突然眼前黑下來,眯起眼睛看是一個人的臉,有人正高高在上俯視著他。
慢慢適應光照,看清楚黑壓壓的人,是小義。
“你終於醒了,三天,你自從上次醒過來一下子,就又睡過去三天!要喝水嗎?”
古兒看著小義去一邊的開水瓶倒水,他懷疑自己的睡眠質量,自己竟然睡了三天?
小義在水杯裏插上吸管,遞到枕頭邊,見古兒隨意喝掉一些,很欣慰呐:“照顧你三天,終於見成效啦。我說你真傻,那天你就怎麼不要命的把自己往刀尖子上送,萬一有個什麼,你想想,養育你的活佛,他該多難過?”
古兒的手抬起來,貼近被子下的肚子,每呼吸一次,那裏就會感到一點點的撕裂開的疼。他見小義坐在窗邊的椅子上,這時候回答:“難道,你要我看著那刀子捅進清清的身體裏?別開玩笑,如果是柯萊那丫頭處在那天的境況上,我不信你會站在一邊看著,說不定撲過去的速度比我那天還快!”
小義吃癟,見他還能那他開涮,覺著他總算是活過來了,並不打算跟他計較:“那不一樣,柯姐是我崇拜的大姐大,怎麼能和你跟清清比?”
古兒做出鄙視他的眼神:“你小子,在過些日子,等柯萊嫁人,你就真的隻有崇拜的份!小子,好好想想,你一天繞著她轉悠,到底為什麼?”見小義真的為難的去思考,覺得無聊,目光隨意的轉,這時候才意識到為什麼沒有人來看他:“大家呢?怎麼你會守著我三天?”
小義眼珠子左看右看,立刻定神:“有事唄,立暮緒和清清因為婚事回剛察去了,說,三天後就會回來看你。柯萊因為那天廣場的事被禁足,她阿媽根本不讓她出門。隻有我,無業遊民,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看你孤苦伶仃,隻好屈身來搭救你咯。”
古兒聽著覺得非常有理,頓時對小義產生好感:“喲喂,沒想到呐,我在落難的時候還是從小在一起長大的朋友照顧我,沒想到呐。”
小義見他得瑟,很不讚同朋友那個詞,但是因為他是就美英雄,隻好不跟他計較:“要吃什麼,我出去給你買。”
古兒認真的思考著,但是胃口不好,沒有想吃的。小義出去就提著粥和水果回來,吃過飯,小義削著梨,古兒無聊的看著窗外。十月初,窗外的樹葉已經泛黃,有幾株銀杏樹的葉子已經掉了大半。看著稀稀落落在空中旋轉的葉子,午後的陽光下顯得很溫暖。突然記起清清在夢裏說過話,她笑著對他說:古兒,我死後,你一定也要在這裏看著我。這樣,晚上我可以看到你,就不會感到害怕。我知道你會為我祈福、為我超度、為我轉經,每日每日,讓我不會孤獨。
清清對他說:死後。
有些恍惚,窗外的陽光異常的明朗,眯起眼睛看過去,他似乎看見清清在夢裏朝他笑著說話時的無所畏懼。有些不解,更加擔心:“小義,你說,清清和立暮緒回去準備結婚的事,這是真的嗎?”
小義削梨的刀子停下來,他去看古兒,他望著窗外,神情恍惚:“為什麼這麼問?”難道古兒知道什麼?不可能,他才醒來,會知道什麼?
葉子又有一些被風吹下來,轉呐,轉。
“感覺,感覺她離開這裏,離開我們的世界一樣。”他有些錯覺,覺著清清在夢裏笑,不真實。
小義鬆口氣,但是卻不得不承認古兒的知覺感很厲害。繼續削著,解釋:“要嫁的人,肯定會離開你的世界。”
風可能不會停,一直吹,要不了多久,外麵的銀杏葉子就會掉光。
“不是這樣的感覺,就像是她再也不會回來這裏,回到魯沙爾鎮,是這樣的感覺。她在夢裏說她死後會變成星星,讓我看著她,我感覺,她再也不會回來這裏。她就算嫁給立暮緒,她還是會回到這裏,易小北供奉在寺裏,立暮緒從小住在這裏。她嫁人,還是會回來,我還是可以看見她,但是,夢裏,她是在說:永別。”
小義將梨切成塊,放進潔淨的瓷盤裏。用紙擦著刀子,覺著古兒的話越發離譜:“那是夢,夢怎麼可以真。吃點梨,我可是第一次這樣子照顧人,你不吃光,就是不給我麵子。”
轉過頭,認認真真的看著小義問:“清清是不是在廣場上也被那個人傷到?還是說後來那個人再找到她,她是不是出事了?”
“沒有,她很好,那個人被抓起來找關進牢裏,立家會讓那個人把牢底坐穿的。你就安心養著,沒人比你的狀況更差,盡瞎操心。謔謔,看看你這較勁的樣子,你恐怕隻有因為清清才會有認真嚴肅的模樣。”小義,第一次見到狄古兒嚴肅的一麵,在他心底,古兒就是放蕩不羈的**。
“這就好。這就好……”確定清清沒事,這才恍惚的轉過頭,繼續望著外麵的景色。抬起手遮住眼睛,十月的陽光怎麼如此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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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廓街——藏醫院
清清睜開眼,許多人在圍著自己轉,很刺眼的光,眯起眼睛發現這裏不是旅館,而是白布圍成的病房。
用手去摸臉,感覺到嘴上捂著氧氣罩,怪不得呼吸不困難。
許多護士和醫生,有人發現她醒了,這時候有人探著頭進入她的視線。是一個棕色卷發的外國女子,她正用淡藍色的眼睛望著她。陸續有還有不少的人圍上來,是旅店的老板和一些不認識的臉。他們用漢語問著她還好嗎,很擔心的眼神和表情。她立即意識到自己是被人發現被送進醫院的,並不知道自己的狀況,很恐慌。不安的看著他們,這時候,有護士插進來將這些人攔住,一名四十多歲的醫生走進視線。他用標準的普通話解釋著她的狀況:嚴重缺氧、脫水,加上長期養成的胃病出現胃粘膜的潰亂。小姑娘,不吃東西會讓你的高原反應更加厲害,你不知道嗎?如果不是被人發現的早,你就會稀裏糊塗的去見**喇嘛了。給你加上氧氣,輸上營養液,不要害怕,你有聯係人嗎?盡快聯係他們,你需要住院一段時間。
酸澀的眼淚緩緩流進發根,她終究活了下來。
眼睛很疼,光太刺眼。這時候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在無數窸窣聲裏清脆的傳進她耳朵:交錢,我來。抬眼望去,是那個棕色卷發的外國女人,她生疏的說著中國話。醫生打量她一眼,交錢的事很爽快就帶著外國女人離開。
接下來,護士忙著,一些藏族人見她醒了也就走掉些,剩下旅館的老板。老板問她是否把房間給她留著,因為會在醫院住一段時間害怕她不會續費住在旅館裏。她點頭,旅館算是她在拉薩的落腳地,她肯定要繼續回去住。旅館老板見她很肯定,也就讓她好好休息,自己先回旅館。
等那位替她交錢的外國女子回到她床前的時候,護士也走光了。女子見沒有人在,很小心的坐在床邊的凳子上,帶著詢問的眼神望著她說著話,是很別扭的腔調:“我叫米麗戈,我知道你。”說著女人很迅速的從她的包裏翻著什麼。
清清打量著外國女子。她穿著細長的牛仔褲,細膩柔軟的高領毛衣,棕色的卷發蓬鬆的散在臉頰兩邊。如她清脆的聲音,五官也很清秀,眉間的稚嫩,估計也就是二十來歲。她翻出一遝照片,抽出一張拿到她的眼前前麵給她看。
照片上有一個女人的剪影,定眼看過去發現那是她自己,她那天早晨站在八廓街上抬起手遮住陽光的的剪影。清清詫異的望著外國女子,她怎麼會拍到她的?米麗戈又拿出一張給她看,是她站在街上閉上眼睛的照片,那上麵的自己被她拍的很安寧。米麗戈做的更近些,將一張張照片全展示給她看。
她走在八廓街上凝望朝聖者、坐在小吃攤邊靜靜等候走過來的老板娘、接過酥油茶那瞬間、捧著酥油茶霧氣彌漫在臉頰邊、站在書架邊閉上眼睛調整呼吸的瞬間、買書時付錢的那一刻、在超市貨架裏隨意選著泡麵的刹那、走進旅館、關上房門的門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