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夏。端午節過後的三天。
中國——青海——西寧——湟中縣——魯沙爾鎮。
車窗上麵印照下的臉滿布倦容,修長的瀏海乖乖的貼在耳側,右耳的耳垂上有一個不易發現的耳孔,仔細觀察可以發現耳孔已經慢慢開始和攏。淩亂的發絲上夾著一個純白色的紙花、層層疊疊的特別妖嬈。直直的眉頭微微皺起,眼神有些灰暗,右眼角下麵的還有一顆淚痣,眼眶邊有深深的黑眼圈,微挺的鼻子下麵的雙唇因為幹涸的緣故,幹裂起了不少的死皮。或許隻是一瞥,就會發現這五官裏的美,驚豔、耐看。一條黑色編織線串著一個深紅色玻璃質感的戒指隨著車子的起伏在光潔的脖子上左右晃動著。許清清打量著自己現在的狀況,手不由收緊了懷中的骨灰盒子。窗外的樹木和房屋都在飛速的倒退,而她的目光放在了遠處的風景上,沿途的景色平靜的沒有一絲旖旎,就像許清清現在的心情一樣,十分的寧靜。不,換種角度,就不是寧靜、而是死寂!
我不是在做夢。許清清在心裏輕輕的對外麵的風景說著。三天以來,所有的爭吵聲、責備聲、哭聲已經消失不見,在內心深處、過去的三天就像是年月一樣漫長。在車站裏頻頻換乘的車票揉在衣兜裏,這是最能證明她已經到了一個安全的城鎮的證據。不是幻覺,不是在做夢,她確實用了三天的時間遠離了周莊,逃離了令她惡寒的家。她想停下來,想要好好休息,在不眠不休的跨越了中國地圖上的對角線後,她需要好好的休息。聽到風呼嘯而過的聲音是她特別厭惡的,她渴望著一個嶄新的、安靜的、安全的世界在前方等待著她的到來。那裏不再有指責聲、辱罵聲、尖叫聲、嘲笑聲,不會有眼淚、痛苦、絕望、疼痛、死亡。
在她的潛意識認知裏,她的人生已經不存在親情、友情、愛情這些詞語帶著的崇高情感,如果可以她寧願做一個失憶的人。比如走在路上,疾馳的車過來,帶走她的記憶或者生命;或者從高樓墜下,‘轟’的一聲,也好過空虛的靈魂帶著這幅身體一直逃亡來的好。這些劇情不被允許發生在她的身上,她在這個世界上還剩下一個羈絆,她必需去做,雖然做不到。
她希望不再有人找到她,在這裏她會活著,一定會忘記過去的一切。當然、包括自己魂牽夢繞的周莊,以及一提及就令她心痛的愛情,附加懷裏的這個會讓她停止心跳的人。她一遍一遍的麻醉著自己,反複的告訴自己要活著、活著,再苦再難也要活著!
她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外麵飛馳而過的風景上+,靜靜的凝望著。
這裏的一切顯得綠意蔥蔥,生機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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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
魯沙爾鎮上,街上的路是亂石板鋪成的,房屋是石片砌成的,牆壁都帶著沉重的曆史感。在這個時間,這裏的人們大部分都在農田或者家裏做自己的事情,街道上的店鋪的生意非常的清涼,但是,如果順著街道一直走到生活區街角盡頭,那裏有不少看熱鬧的人,會聽見那裏不時的傳出謾罵聲和嘶喊聲。
“柯萊,你還不給老子放手……小妮子,放手!今天天上掉鳥屎了啊,老子可是第一次被你陰到~小妮子,你再扯,老子這輩子更你沒完!”
“狄古兒,我讓你嘴賤,起來。”說話的是柯萊,當地的大姐大。
女子的手裏擰著狄古兒的頭發,惡狠狠的提起了狄古兒。
“今天老子栽在你的手裏,是老子運氣不好,不過……”狄古兒的身材又高又瘦,被矮自己一截的柯萊抓著,隻能硬低著頭,被柯萊欺壓著,但是他的嘴上可不饒人。
“不過?你還敢耍什麼花招,你今天是死定了。”柯萊譏笑著,慢慢的提起狄古兒的頭,讓他正視自己。
那是一雙狡黠的眼睛,裏麵射出殺人的目光。短淺的發梢黑的下麵是健康棕黃色的皮膚,模樣是夠上眼,但是就是有蓋也蓋不住的**癖習。
“賤人,我記住你了,有機會我一定加倍討回來的。”狄古兒可是鎮上最牛的小混混啊,狠話說的像模像樣。同時眼睛正在目測周圍最有利的逃跑路線。
“好啊,不過今天我們先算算我的帳,小義帶他到立暮緒的店口,。”柯萊隨手將狄古兒甩給了一旁站著的小義和其它小弟。自己用纖長的手指撥開了人群,自己走出街角。
名叫小義的小夥子和另外一個兄弟抓住狄古兒的手臂跟上了柯萊。小義咧起嘴角一笑,看,瀟灑絕頂!這才是範姐,才夠格當他們的大姐!此時圍觀的人群也開始散去,熙熙攘攘的分布在了各個角落。
狄古兒動了動剛剛被柯萊擰到的兩隻胳膊,慶幸的嬉笑著,看準時機,扭開兩人的束縛,把體恤衫脫掉,來了個金蟬脫殼之後,光著膀子,拐進了另一條借口,那是通向汽車站的窄小街道,人群卻因為有旅客的到來而變得擁擠。
“看什麼看,還不追。”柯萊一巴掌拍在了小義的背上,氣的臉都快扭曲了。
“是,柯姐。”小義和其它七八個小弟立刻也拐進來了街口,街道邊的招牌一個接一個的倒在了地上,托著行李箱的旅客被他們弄的不知所措。
小義一直認為柯萊的話絕對錯不了,這是他無謂的崇拜著一個人、女人!
在小鎮上,正上演著常見的‘貓追老鼠’‘躲貓貓’的遊戲。受傷的不是老鼠也不是貓,而是他們途徑路上的路人甲乙丙丁,那些看官!
塔爾寺的達瓦金大殿裏靜坐著兩人,一老一少。老者身披喇嘛最奢華的袈裟,少者,白色襯衫和古褐色的休閑褲。兩人坐在這神聖而光鮮的大殿裏絲毫沒有不和諧,若蚊呐般的誦經聲緩緩的流淌在殿宇裏,香霧繚繞裏,兩人顯得十分神秘。
那是高不可攀的如佛境界,出現在一個年少的男子身上,可謂奇觀!他的五官精致,皮膚潔白,在這高原上有這樣白淨的男子,尚有出淤泥而不染的美稱!他的雙眼微微闔著,若不是他口中傳出朗朗的佛經聲,怕是有人認為他在偷懶打盹。
“何時下山?”
靜怡的殿宇裏,老者的聲音沉沉響起,打破了這神聖光環下的撩人的寂靜。
“暮鼓時!”
少年回話,眼睛依舊闔著,靜靜的,不再念誦佛經。
“古兒又給你添麻煩了,這次我會好好整治他的!”
老者手裏撚著佛珠,他的眼底一覽無波。智者,隻需一個眼神便洞察人得內心,愚者怕是費盡心機也是枉然,而老者恰恰屬於前者。
“不要了,他打小性子就是這樣,我已經習慣他的惡作劇了!你插手會讓他心裏不平衡,對他修行不好……”
老者的臉上若有似無的有了笑意,看看這才是立家優秀人才該有的素質,狄古兒折磨他的惡作劇持續十來年了,偏偏兩人都不厭其咎的打算讓這樣的相處方式繼續下去。
“他悟性高,但靜不下來,我這衣缽隻能寄托於你身上了。對了選個日子,正式遁入佛門吧,儀式還是要有的……”
少年緩緩睜開了眼,是琥珀色的眸子,看不出悲喜,如一汪深潭。他是難得的美男子,一心參佛,身上散發著的不是美,而是淨!
“得和老爺子商量商量,但是多半他不會我接替你的位置,立家的人,不允許有佛家弟子!老爺子的脾氣,阿翁你也知道,說一不二!不過等他回來了,我會和他說說,成與不成,你我都不要強求,惹來孽緣得不償失……”
是,立家人一向如此,說一不二!
立家是青海勢力最大的軍政家族,家族裏任何一個人都是有頭有臉的軍事要員,唯獨眼前的孩子不為功利,選擇留在魯沙爾鎮一心向佛。
老者歎了口氣,對於立家的主事人老爺子,他熟悉不已,若不是當時他將眼前的孩子送上山來,怕是自己也不會發覺世上還有頓悟極高的人!但是隻是送上來修心,不是為了入佛!
“也罷,一切隨緣……”
話落,老者便看著他徐徐閉上了眼睛,又開始誦佛。多好的接班人,偏偏生在青海立氏一族。皮囊生的極好,性子也是極好,沒有見他對誰生過氣,也不見他對誰擺過臉色,是個儒雅的孩子。善良、更是善解人意,他渡過兩人,就是他的耐心和細心才將兩個曾遊走於生死邊緣的人拉回了世間,比自己的開導有用至極。想來若不是他的父母離異他怕是也不會有這樣的修為,真是禍福相依最好的活例子。孩子是個極為溫暖的人,身邊的人都說他是‘太陽’,但是隻有進入他世界的人才會知道他的心裏也有灰暗的角落,不見光、不見底。
“說說最近參悟的《生與死》吧,我見你拿來的書了,談談吧,我們交流交流。”
看著他睜開眼,轉過頭去看門外的夕陽,回過頭來,染上的黃暈將嘴角嗜著的笑容顯得更加溫暖,隻聽他內斂的低下聲音侃侃而談:“生死經論中說有三類:一曰一期生滅,二曰刹那生滅,三曰大期生滅。一期生滅:即有情的生死,任何人都難免生死。刹那生滅:刹那是印度人衡量時間的極短單位,也就是最短的時間。刹那生滅是指事物在最短的時間內所產生的生滅變化。大期生滅:是從我們生命的生生不已來說的。生命像一道洪流,從無窮的過去一直延續到無盡的未來。綿遠悠長。我認為生與死是上天自有安排的,是我們人不可越逾的領域。”長篇大論在無我的抒發完後,突然感覺不對勁,立即補充說:“阿翁,這可是作為‘我’的思想和見解,因為執我的關係,是‘我’的思想,‘我’的見解;所以,阿翁你聽聽就罷了。生與死跟因與果一樣,一切諸法因緣而生、一切諸法因緣而滅!生死有命,會遵循萬物法則,也是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