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七九四年四月五日,法蘭西共和新曆第二年的芽月十七日。
巴黎的夜晚,寒冷而淒清。
就在剛才,已由“巴黎聖母院”更名為“理性大教堂”的鍾聲敲完了九下,鍾聲斷斷續續,就像一隻離開巢穴的孤鳥,啼聲淒慘且單調。
塞納河北岸的盲人收容區,在連接“巴士底廣場”(原巴士底獄遺址)與“被推翻的禦座廣場”(今民族廣場)的聖安托萬市郊大道上,由於宵禁令的進一步強化,整個街麵上冷冷清清,很難看到人影。
此時此刻,一個婦人正沿著市郊大道向東部廣場的方向快步前行。從矯健的步伐上看,這位將自己包裹於丁香色花布鑲著黑毛的大氅與紫色綢大軟帽裏麵的婦人,年紀應該不算老。
每一次,在聆聽到武裝巡邏隊即將臨近的腳步聲的時候,這位婦人總能行動敏捷的躲藏在附近門凹裏或者某個牆角邊,然後像一尊雕像那樣屏住氣息,一動不動的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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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巡邏隊漸行漸遠,雜亂的腳步聲不在耳邊響起,婦人確信眼前的危機已暫時解除。
途經“被推翻的禦座廣場”的時候,婦人借助廣場空地上熊熊燃燒的篝火亮光,清晰看到了聳立著的一座血跡斑斑的斷頭台。
她站立原地,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接著用手在胸前畫了一道道十字,心中默念起禱告詞。
很快,那張雍容華貴的臉龐上的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兩月多前,她的丈夫,曾經的法國海軍援美艦隊司令埃爾隆伯爵因為一項莫須有的叛國罪名,慘死於這座廣場的斷頭台上。
隻是婦人並不知道數小時前還豎立於革-命廣場的這座斷頭台,剛剛吸食過寬容派領袖丹東、德穆蘭等人的鮮血。
由於在魯爾街的豪華伯爵官邸已被抄家充公,自己和幾位同病相憐的朋友不得不隱居於城市東郊的一棟簡陋小樓裏。
雅各賓派執政時期,巴黎24區的市民能夠享受平價麵包的日常配給,然而小樓的隱居者們很多沒能獲取合法公民證,必須在去附近的黑市購買高價食物。
為此,伯爵夫人和她的朋友們將隨身攜帶的財物都拿貢獻出來,昔日養尊處優的貴人們還在院子裏種植土豆,走到附近的森林裏撿拾柴火充當燃料。
盡管如此,生活依然入不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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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伯爵夫人可以借助一條密道,時不時的潛入已被警察局查封的伯爵府邸,從一座隱藏牆體裏的秘櫃中,取出一兩件金銀器到黑市變賣,彌補隱居者們的生活開銷。
……
約莫半小時後,在貴婦人準備左拐進入杜蒙路時,她發現十字街頭路燈下的一家蛋糕店居然還在營業。
貴婦人記得自己購買藥劑後剩下的那張指券,於是她決定湊上前,看能不能在店鋪打烊前為寄居小樓裏的兩個孩子買點便宜的蛋糕甜食。.伍2⓪.С○м҈
此時在櫃台裏,收拾完烘烤火爐的蛋糕店老板透過玻璃窗注意到這名不斷靠近的陌生女人。
而他的第一眼,就瞥見來人頭上那頂點綴紫色緞結的大軟帽及身上的名貴黑毛大氅。
這都是革-命前巴黎貴婦們的傳統裝飾,軟帽和大氅上麵有了好幾處的明顯破損,顯然基本生計都成問題的貴族夫人是沒錢找裁縫修補。
不過,這名30歲左右的婦人衣領很幹淨,沒有發粉的痕跡。隻是榮有美貌容顏的她卻效仿嚴肅克己的修女,將婀娜多姿的柔曼軀體包裹於黑色大氅中。
身為參與過圍攻巴士底獄的革-命者,蛋糕店老板不太喜歡矯揉造作的貴族,尤其是他看到落魄婦人手中拽著的那張皺巴巴指券,於是語氣生硬說道:
“女公民,你應該明白在下午5點之後,杜蒙路上的任何一家店鋪都不會接受你手中的指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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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共和國的法定紙幣,“指券”從出生之日起就陷入了嚴重貶值狀況。1793年8月,其價值僅有卷麵價值的22%;在巴黎實施經濟管製的11月回升到33%,12月48%;之後放棄了管製就加速貶值,1794年2月跌到僅有票麵價值的五分之一到六分之一。
通常來說,當蛋糕店老板收到客戶的指券後,必須在當天用於購買麵粉、蔗糖、雞蛋與奶油等原料,或是在熟悉的黑市裏兌換銅銀幣。如果等到第二天,鬼知道手上的指券價值又要貶值多少。
盡管已察覺店鋪老板對自己的厭惡感,但落魄婦人還是放棄了原有的自尊。她優雅伸出一根纖細手指,點了點的玻璃櫥櫃裏陳放的一排國王蛋糕,哦不,現在應叫做“無套褲漢的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