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默站在觀察窗前朝裏麵望,床頭亮著一盞小夜燈,昏黃的燈光籠罩著躺在白色病床上的老頭,他戴著插管式呼吸機,胸膛左右兩側也插著胸腔引流管。就麵相上看他不過是可普通的白種老頭,但裸露在外麵的胸膛、手臂和脖子上卻布滿了顏色淺到泛黃的綠色鱗片,如同得了十分嚴重的魚鱗病。
此刻他應該並不好受,即便閉著眼睛,也深蹙著金色的眉頭,額頭上浮著如刻紋般的皺紋,看似十分痛苦。
隔著密閉的ICU成默都能聽見一種異常的呼吸聲,憑借久病成醫的理解,成默推測眼前的白人老頭應該是做了雙肺移植手術。
“大概是移植了來自蜥蜴人的肺......”成默心想,“可井泉去哪裏了?”
這讓成默有些頭大,他站在寂靜的走廊裏注視著病床上的老頭,一邊尋找可能的線索,一邊思忖該如何是好。“七罪宗”散發著微光,玻璃上映著他半透明的慘白倒影,綠色的安全出口指示牌在他的背後增添了一份陰冷的顏色。
忽然注意到套著黑色麵罩像是被鬼火照亮的自己,成默都有些被驚到。
他正想人果然擅長自己嚇自己,忽然之間,寂靜且幽暗的走廊深處冒出了“哢嚓!哢嚓”的詭異響聲,像是幹澀的骨頭在摩擦。
這聲音來的極其突然,就像是鬼片裏準備嚇人的時候,先是鋪墊驚悚的音樂,讓你產生對未知的恐懼,接著出其不意在你的視網膜和耳膜上施加雙重的壓力,讓你血壓飆升。
不過成默這樣,“不敬天地,不信鬼神”的馬克思科學主義信仰者自然不會被氛圍所嚇到。對於他來說,“人”才是更可怕的存在,大概現在還得算上“蜥蜴人”。
成默屏住呼吸,仔細的聆聽了一下,那聲音正不緊不慢以一種不那麼穩定的節奏接近走廊盡頭的轉角處。他可以肯定這絕對不是人類能夠發出了的聲音,實際上這聲音很是細微,不過是因為成默開著超級聽力,這聲音便如同戴著入耳式耳機,直接將那刺耳的聲波懟進了成默的腦子,強烈的緊迫感透過耳膜壓在了心髒上。
莫名其妙的,成默竟然會聯想起自己跟隨李濟廷在莫斯科尋找髙利王國35室的安全屋時的一些場景,比如那具躺在浴缸裏的屍體。成默又想起了閉著眼睛的蜥蜴人,還有門上血紅的“dangerous”警告,偌大的黑死病九號醫院沒有任何“保持安靜”之內的標語,反倒是“dangerous”的警告隨處可見。
聲音越來越近,成默將心頭的雜念甩出腦海,他握緊了“七罪宗”,目不轉睛的盯著走廊的轉角。“哢嚓、哢嚓”的聲音已經近在咫尺,當它從牆角冒出來的時候,盡管成默早有準備,還是有被驚到,盡管他已經見多識廣到出現在眼前的是外星人也不會感到震撼,但此刻仍然覺得出乎意料,以至於愣了須臾。
那是一具穿著護士服的骷髏。
它戴著護士帽的頭骨上還有裂紋,兩個大大的眼窩裏亮著紅光,空洞的心形鼻腔下部牙齒又白又亮,整齊的有些滲人。它的兩隻嶙峋的白骨手臂還端著一個不鏽鋼托盤,上麵整整齊齊的碼放著藥物。
成默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看到這樣一個玩意,更刺激的是這玩意似乎也沒有想到會看見他,竟然張開了大嘴,做出了一個下巴掉了的驚愕的表情。
一具穿著護士服的骷髏在一家鬼屋一樣的醫院對你做出“下巴都驚掉”的表情,這是一種什麼感覺?就連成默都覺得“真TM是見鬼了”,此刻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隻能手持“七罪宗”站在觀察窗前和停住腳步掉了下巴的骷髏護士對視。
骷髏護士眼睛裏的紅光穿過了空氣,鎖定了成默,一道紅線穿過了麵罩的有機玻璃,直射他的瞳孔。
此時成默已經清楚的看到了米黃色的骨頭後麵,隱藏著的金屬部件和無數密密麻麻的管線。毫無疑問,眼前的骷髏頭是個人工智能機器人。這讓成默沒有躲避紅光,也沒有做出過激的反應,隻是心中提高了警惕,同時想:“要是關博君和顧非凡這樣的膽小鬼在這樣的環境下,怕是會嚇的屁滾尿流。”
當那一道紅線收回骷髏護士的眼眶之後,它左手端著托盤,抬起右手將掉了的下巴按了回去,隨即上下牙齒快速的一張一合,說道:“哦!我的天!井醫生,您這個時候來醫院可真是時候!”立刻它又扶了一下下巴,搖頭晃腦的說道,“還有,您已經錯過了預約的看診時間551天,必須得重新預約,不過看在您是醫生的份上,我可以幫你先辦理入院手續!”
骷髏護士的聲音完全沒有機械感,雖說一點也不溫柔,讓成默想起了美劇裏黑人大媽,可卻意外的有點喜感,骷髏加黑人大媽的組合,讓成默不得不感歎魔神貝雷特的口味真是奇特。
總之,不管怎麼說,成默認為應付一個機器人應該是件比較輕鬆的事情,魔神貝雷特已經離開了海德拉,其他人應該被大火搞的焦頭爛額,他沒什麼好害怕的。於是成默冷靜的說道:“暫時不需要辦理入院。”稍微停頓了一下,成默像是在和一個人聊天般反問道,“對了,你這是在幹什麼?”
骷髏護士的圓洞洞的眼眶裏那一團不停閃爍的紅光凝固了一下,像是進入了宕機狀態,隔了幾秒,它才突然說道:“我一個可憐的護士還能幹什麼?當然是為了尊貴的病患們服務,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充電休息的時候還要聯上互聯網進行深度學習,我的天,這悲催的日子真是沒辦法過了!”
骷髏護士抱怨的語氣和飽受資本家剝削的九九六搬磚工一模一樣,讓成默懷疑這是不是編寫程序的程序員專門為眼前這個骷髏護士設定好的一句話。成默覺得有趣,不過眼下並不是和骷髏護士玩圖靈測試的時候,他直接問道:“上麵的樓層是做什麼用的?”
“91到95層都是9號醫院的地方,上麵堆滿了該死的急救設備和生物研究裝置,哦!那些鐵疙瘩清潔和養護起來麻煩極了,最糟糕的是我累死累活消耗電力為它們洗澡,它們連聲‘謝謝’都不會說,我的天,大家都是機器,那裏有聰明又美麗的我服侍一群呆瓜的道理......”
骷髏護士的話癆程度超乎成默的想象,他不得不打斷骷髏護士的碎碎念,問道:“你知道254天前都還住在這間病房的......那個黃種蜥蜴人去哪裏了嗎?”
“你是說那個剃著光頭,力氣特別大的那個蜥蜴人?”
“是。”
“哦!那個蜥蜴人可不好照顧了!打針的時候反抗的特別激烈,他的力量比普通的原生種蜥蜴人還要大,就連加強的束縛帶都沒有辦法控製住他,鎮定的藥效也不是太好,必須超大劑量,我的天,井醫生你可不知道,為了看住他還必須配備兩個半機械蜥蜴衛士......”
廢話連篇的骷髏護士不斷的消耗著成默的耐心,讓向來都很沉得住氣的成默不得不主動開口打斷骷髏護士的絮絮叨叨,“能直接說他去哪裏了嗎?”
骷髏護士很人性化的聳了聳肩膀,搖著腦袋說道:“不,當然不能,我隻是一個小小的護士而已,可不知道病人被送去了哪裏!”
“連在不在九號醫院都不知道?”
“我記得是貝雷特大人親自領走了他,至於送到哪裏去了,應該隻是貝雷特大人知道。我建議您去問問貝雷特大人。隻是你得注意貝雷特大人的脾氣不是太好,尤其是在搞研究的時候........”骷髏護士稍微傾斜了一點身子,壓低聲音說,“我有個小夥伴就是在貝雷特大人搞研究的時候發出了聲音,結果就被拆的七零八碎,下場非常的慘......”
成默注意到骷髏護士眼眶裏的紅光以一種微妙的頻率閃爍,展現出了一種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八卦精神,同時側麵表達了對貝雷特魔神的恐懼,以及對無情剝削的反抗。這種程度的人工智能,已經讓他可以忽略骷髏護士那可怕的外表了,他不由的感歎“黑死病”在人工智能方麵的進步速度實在太快。
隻是時間緊迫,成默沒辦法繼續通過骷髏護士去間接了解“黑死病”和“九頭蛇”,隻能遺憾的結束這次對話,“好的,謝謝你的意見。”
“不,不客氣,井醫生。說起來,我身上也有57號的零件,那是一次......”
成默沒有理會骷髏護士,向著走廊前方繼續走,即便他認為骷髏護士不會騙他,他還是打算再在整個九號醫院尋找一下井泉的蹤跡。
“嘿!井醫生?你怎麼走了?就不再多聊聊?我還有關於那些半機械蜥蜴人的惡心事情想說呢!哦!多少你也應該道個別吧?怎麼能說走就走!實在是太沒有禮貌了.......”
身後傳來了骷髏護士的吐槽,成默沒有回頭,隻是愈發的好奇魔神貝雷特究竟是怎麼樣的人,到底她是不是拿破侖七世的未婚妻“雅典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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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金光與一道白光拖曳著長長的尾跡,交織成螺旋狀直衝雲霄,轉瞬夜空之上已經看不見拿破侖七世與雅典娜的戰鬥。
實際上在海德拉大廈以及附近的亞裏士多德路區域,已經沒有人關注兩位至高無上的天選者之間的戰鬥了。眼下黑色濃煙已經完全遮蔽了這一大片貧民窟,方圓三點五平方公裏的麵積以海德拉大廈為中心,火焰逐漸朝四周擴散。
可憐的人們抱著被褥、鍋碗瓢盆、舊電視、電風扇、甚至舊衣櫃擠在巷道裏朝著貧民窟的外圍挪動,可因為貧民窟到處都是違章建築,能夠離開這裏的道路隻有有數的幾條,加上每個人都舍不得手裏的東西,讓本就狹窄的道路更是被堵塞的密不透風。
哭聲和叫喊聲震天動地,即便阿亞拉在七十七層兩百多米的高空,身為載體,也能聽的一清二楚。滾滾的黑煙一陣又一陣的從她的眼前飄過,她低頭俯瞰,看到穿著黎凡特傳統紗裙的婦女抱著她的孩子站在大火前哭泣,她身旁的男人拿著一個空桶蹲在地上無助的望著被火焰吞噬的小樓。
遠處傳來了警笛聲,阿亞拉凝目遠眺,看到了軍隊已經將貧民窟重重圍困,紅色的消防車在亞裏士多德街區之外嚴陣以待。很顯然他們沒有進來的意思,軍隊過來隻是防止暴亂,而消防車守在外圍隻是為了防止火情擴散。
毫無疑問,海德拉的三十萬難民已經成為了被拋棄的對象。
阿亞拉的臉色變的煞白,這一秒記憶的閥門被打開了,阿亞拉仿佛看見了戰火中的家鄉。她永遠記得那一天,4月14日,燈塔聯合英格蘭和法蘭西,向大馬士革發射了110枚導彈。
隻是頃刻之間,萬家燈火,瞬間成滿城廢墟;人間花園沒了花香,隻剩下硝煙。
阿亞拉覺得茫然,她本以為來到希臘,就能夠遠離戰火,遠離家破人亡的可悲境地,。聖女的稱呼和優渥的生活讓她忘記了,她以及她的民族,在異國他鄉仍然是可以犧牲的下等人。
她終於理解了他們的敵人猶太人為何要付出那麼慘痛的代價都要建國。
摩西借助造物主的力量分開了紅海,帶領著以瑟列人來到迦南之地,那麼誰有是敘力亞人的摩西?曾經阿亞拉覺得她配的上聖女這個稱呼,此刻她隻覺得自己天真且愚蠢。
“哦!我究竟幹了些什麼?造物主,請懲罰我!我有罪!”阿亞拉雙手合十跪倒在地,她垂頭閉上了眼睛,一顆又一顆透明的液體滴落在波斯地毯上。
她沒有想到拿破侖七世的行動來的如此之快,更沒有想到對方根本沒有把幾十萬人命放在心上。阿亞拉心如刀絞,萬分後悔因為自己一點小小的私心,沒有及時把拿破侖七世要對海德拉下手的事情告訴貝雷特大人。
烈焰在玻璃上輝映出紅光,如無邊的血色,緊緊的將她包圍,讓她無法呼吸。深紅色的地毯幻化成了泥沼,逐漸將她吞沒。
直到門口響起了敲門聲阿亞拉才中永無止境的下墜中驚醒。她轉身看了看桌子上的鏡子,發現載體的眼淚並不會令眼眶紅腫,這讓她心中好過了一些。應了句“稍等”,阿亞拉扯了幾張紙巾,擦幹臉頰上的淚痕,對著鏡子練習了一下胸有成竹的表情,便正襟危坐,不疾不徐的說道:“進來。”
滿頭大汗一臉漆黑的阿爾瑪走了進來,一臉惶恐的說道:“阿亞拉聖女,火現在已經燒穿了三十樓的防火層,情況已經十分危險了......”
聽到極其糟糕的懷消息,阿亞拉血氣翻湧,她勉強壓抑住心中的怒氣和頹喪,盡量心平氣和的問道:“怎麼會這樣?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我現在不要求你們滅火,你們連在防火層建立防線都做不到?”
阿爾瑪苦笑了一聲說道:“三十樓的防火層被改造成了宿舍,更加易燃不說,裏麵原本應該存在的一些消防器材和設備全都被拆了下來,倒是有滅火器,但.....我們好多人連滅火器都不會用......”
阿亞拉頭大如鬥,關於三十樓的防火層改成宿舍的事情她是知道的,貧民窟的土地本就緊張,無數人想要搬進居住條件好的多的海德拉大廈,即便海德拉大廈的麵積已經足夠大了,可也滿足不了“九頭蛇”員工的需求。
因此就有人提出了將防火層利用起來的建議,這種小事貝雷特大人從來不管,阿亞拉權衡了一下,覺得海德拉大廈的消防功能足夠強大,偌大的防火層空著確實可惜了,於是就同意改造成簡易宿舍。
剛開始成員們還顧忌命令,不會帶易燃物進宿舍,時間久了,也就放鬆了警惕,慢慢的也就沒有人在遵守規定,把自己的房間布置的跟住宅差不多了。
“艾哈邁迪人呢?”阿亞拉沉聲問。
阿爾瑪猶豫了一下,低聲說:“老大......去追那些逃跑的囚犯去了!”
“都什麼時候了?他還去追那些囚犯?讓他想辦法搶修消防係統的,他做了沒有?”
阿爾瑪吞了一口唾液,低聲說道:“老大叫阿特夫去負責恢複係統的事情的,畢竟阿特夫比較懂計算機.......”
阿亞拉掃了眼放在桌子上的電腦,看到消防係統仍舊處在報警狀態,意識到事情並不簡單,她猜艾哈邁迪和阿特夫其中之一肯定有問題,然而糟糕的是她眼下對此卻無能為力。
紛至遝來的噩耗讓阿亞拉覺得疲憊不堪,即使她清楚的知道將麵對九頭蛇的末日,但在下屬麵前她卻不能露出任何膽怯和心虛。
想到正在和拿破侖七世戰鬥的貝雷特魔神,阿亞拉重新打起了精神,她站了起來,沉聲說道:“不要把希望放在阿特夫身上了,你去找網絡工程部的人,看看消防係統到底出了什麼錯,隻要能把消防係統修好,樓上的消防水箱能給噴淋供水,起碼能夠維持住火勢不在繼續蔓延。”
阿爾瑪點了點頭說:“好的,聖女大人。”
阿亞拉從來沒有覺得“聖女”這個稱呼如此刺耳,曾經她為這個稱呼由衷的驕傲,現在卻覺得隻是莫大的諷刺,她麵無表情的說道:“阿爾瑪,以後不要叫我聖女了。”
阿爾瑪有些驚訝的說道:“聖女大人......為什麼?”
阿亞拉搖了搖頭,低聲說:“沒有為什麼,隻是因為我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