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個人,像是鬥獸場裏的舞者,在被上萬人圍觀。
那些天選者們也不下來,似乎知道他們堅持不了多久就必須上浮了,於是就站在空中跟隨著鎖定了他們的無人機向著大海無休止的射擊遠程技能,紅的、藍的、綠的、紫的各種形態的遠程技能如雨點般投入大海,將混沌的黎明照耀的五顏六色,海麵漂浮著朦朧的霧氣,整片海洋像是要被煮沸了一般。
通訊器裏響著嘈雜的聲音,對於其他人來說應付水下的無人潛艇逃命就已經很吃力了,還要應付應付射線實在是繃到了極限,所有人應該都知道此時此刻他們已經是網中之魚,對方隻是還懶得收網,也許他們已經喪失了求生的意誌,隻是憑借本能在戰鬥。
白秀秀她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可任何鼓勵的話都毫無意義。死亡已經在等待他們了,雖然對結果已經有所準備,可是當這一刻真的降臨,卻沉重到幾乎要把她完全壓垮......
“投降吧~投降吧!我一個死了就好......”
她潛入水下,顏色逐漸變白的海水中,密密麻麻的光線有些擊穿了的海龜、海豚和鯊魚,那些可憐的小東西像是被煮熟了一樣向著海麵浮去。有些被她的同伴用光盾擋了下來,還有大部分光線投入了更深的大海,在不斷的衰減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十八具行者在亮著光盾的載體保護下還在快速前進,十八到水痕之後還跟著數不清的水痕,那些無人潛艇清除不盡,像是嗜血的鯊魚,就在等著他們精疲力竭的時候好一擁而上。
看到一條海豚翻著白色的肚皮冒著一絲絲血跡像是氣球一樣飄了上去,白秀秀腦海裏出現了自己和同伴們的屍體浮上去的畫麵。她感覺到身體完全僵住了,魂靈陷入了茫然的恍惚。不過是一瞬間,就有好幾道光線擊中了她,如果不是沉入海下的時候點亮了光盾,現在她剛剛修複液百分之七十的載體估計又得進入高危狀態。
通訊器裏傳來了駱安昌沉重的聲音,“長官,我們的行者電量已經所剩不多了。現在......現在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
..............................
白秀秀被這四個字捂住了口鼻,完全無法呼吸,她像是喪失了意識,沒有做任何規避動作,頂著射線向著自己的那具“行者”遊了過去。她從來不曾深陷入這種令人隻想快點死掉好解脫的絕境中過,她感覺似乎整個太平洋都沉沉的壓在她的肩上,要把她整個都按進沒有一絲光線的深淵中。
曾經,她頑固的以為人世間的任何苦難都不可能打倒自己,在得知丈夫死訊,就連遺體都無法下葬的那刻,她就已經已經用最遲鈍的刀子割掉了恐懼和絕望。然而那不過是她的自以為而已,這個世間還有同樣殘忍的事情正在她的身上發生。
上一次她能還看見光,還能心存複仇的意誌,眼下她什麼都不剩了。她覺得自己隻剩下了快要碎裂成粉末的軀殼。
“長官!!!”
“長官!!!”
“白教官!”
通訊器裏的呼喊驚醒了她,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的光盾幾乎快要被那些五顏六色的好看光線給打崩潰了,幸好龐鵬舉舉起了盾牌如鯨鯊般擋在了她的上麵。她回過神來,快速遊動到位於中間位置的那具銀灰色的“行者”上,她低頭看了眼還在奮力向前的“行者”,握緊了雙拳,屏住了呼吸,“是時候做決斷了。”
大海中回蕩著低頻的聲響,如同某種呼喚。
白秀秀閉了下眼睛,萬分艱難的說道:“你......你們投降吧!也許.....也許還能夠保住性命.......”
通訊器裏緘默了許久,也可能隻有十多秒而已,但就是感覺過了很久很久。
駱安昌沉聲說道:“長官,我們都知道這不是最好的辦法。你也知道......”
“是,白教官。你可以逃走的,現在我們應該把烏洛波洛斯全部交給你,你一個人逃走吧!”
“不!”白秀秀怒目圓睜,憤怒的說,“我絕不會一個人逃走。”
“長官,我們沒得選。你一個人離開,還能帶走我們的烏洛波洛斯,至少能降低一點我們太極龍的損失。”
孔黎也用蒼白的聲音輕聲勸解道:“是啊!白教官,不要耽誤時間了,快走吧!”
想要拿到他們的烏洛波洛斯,就必須從內部開啟“行者”,在這樣的環境中開啟行者等同於死亡。假使她能利用“時間裂隙”推動自己的“行者”逃離包圍圈,並順利帶回其他人的烏洛波洛斯,這確實是損失最小的方式。
可她怎麼能夠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屬下自殺的死亡?
自己做逃兵?
白秀秀知道他們說得對,可她實在沒有辦法說服自己這麼做,他們也都是有妻子兒女有家人的同僚,出發之前她還說過一定能把他們帶回去,她心如刀絞,滾動了一下喉頭,嚴肅的說道:“現在,我命令你們投降。”
“太極龍絕不投降。”駱安昌說,“我已開啟行者!”
“等等!不要!”白秀秀大喊道。
但已經遲了,位於在左前方的行者的艙蓋已經彈了起來,穿著簡易作戰服的洛安昌的本體已經浮了出來,他的周身全是氣泡,那句銀灰色的“行者”已經失去了動力,在五彩斑斕的光雨中正在朝著黝黑的深不見底的大海深處下墜。
駱安昌的載體抱著自己的本體遊到了白秀秀的身邊,他取下自己的烏洛波洛斯,交到白秀秀手裏,在被激光照耀得流光溢彩的光盾中微笑,“長官,這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做得很完美了。我們本來就沒有抱著活著回去的想法。”
齊自敏也開啟了“行者”,又一具行者如煙花般炸出美麗的泡沫朝著黑暗墜落,“遺書都寫過兩次了,任務也完成了!我們沒什麼好後悔了!”
“長官,一定要把我們的烏洛波洛斯帶回去!你是最後的希望了!”
再一具行者完成了它的使命。
“雖然心有不甘,但隻能到這裏了!長官你可要活著回去,把我們以及長征九號的事跡帶回去,我還指望我老婆、孩子知道我是個英雄!還有,長官,請幫忙照顧一下我的家人......”
又是一具行者跟隨著凋零。
“白教官,一直沒好意思說,但現在沒有什麼不敢說的了,我之所以跟著過來,隻是因為暗戀你,希望你能記住我的名字,龐鵬舉,我是亢龍組2012界的學生.......”
...................
白秀秀想要哽咽,可半機械人無法哽咽,也無法流淚,她的機械眼隻能看見作戰頭盔裏反射出的蔚藍世界,在這一片寂靜的深藍中,十七具行者像是掉入可樂的薄荷糖揮發著氣泡,跟隨著那些慢慢湮滅的光線,墜入連光也無法抵達的彼岸。她的頭腦裏竟產生了些許幻覺,仿佛看見了巨大光柱穿透了深藍色的海水,照亮了成群結隊的熱帶魚和美輪美奐的珊瑚礁。他們將一起在水晶宮般的世界安眠,也不是什麼特別痛苦的事。
死去的人不會痛苦,那些痛苦必將由活著的人承擔,這是比死還要嚴酷的懲罰。.伍2⓪.С○м҈
如果可以流淚的話,白秀秀覺得整座太平洋都是她的眼淚。
十七塊烏洛波洛斯已經全部交到了她的手裏,繼續猶豫隻能讓同僚們的犧牲白費,她不是沒有決斷的人,她深深的吸氣,知道再也不能優柔寡斷,她在十七個人,也許該說是十七個載體和十七個本體的注視下,稍稍下沉,抱住了還在快速飛馳的行者。
白秀秀仰頭,其他人正伴隨著她在海中向前,於光盾中向她揮手,像是在護送她歸去。簡易作戰服並不能支持本體長時間在水下停留,她看向了其中除了她之外的女性,快速的說道:“孔黎,你把你的本體放在我的行者上麵,我勉強應該能帶著你一起進入‘時間裂隙’,其他人現在上浮,你們還有機會投降,沒有烏洛波洛斯他們也不會拿你們怎麼樣,我一定會想辦法把你們救回來的.......”她環顧了一圈,僵硬著俏臉說,“我是最高指揮官,這是命令!”
“是,長官!”
孔黎正猶豫,卻被駱安昌強行推了下去,白秀秀一把抓住孔黎的本體,將她壓在行者上,白秀秀不再遲疑,她的載體使用時間已經所剩不多,她沒有資格在耽誤哪怕一分鍾,她必須帶著他們的囑托回去。
任何言辭此時已經多餘,將十七枚烏洛波洛斯帶回去,再想辦法營救他們,才是她必須完成的使命。
除了順著洋流逃命,她別無選擇,即便是順流而下,在海底“時間裂隙”之內也變成了流沙,視野變得無比模糊,眼前隻有一片克萊因藍,其他的什麼都看不見。周遭的阻力巨大到連堅硬無比的行者也發出了“咯吱、咯吱”的響聲,白秀秀的雙手像是磁體一樣緊緊的吸附在行者兩側的合金外殼上,並努力保護著身下的孔黎。那擦身而過的流沙有如燒紅的利刃,一下又一下的貼著她機體劃過,劇烈的疼痛從皮膚表層一直滲透到了骨髓之中又蔓延到大腦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