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王朝後宮宮殿無數,最奢華的當屬琉璃殿,便是皇後的長樂宮都略遜一籌,真真是金雕玉砌,但論玲瓏匠心,這裏卻又隻能算末流。
然而不管它昔日多麼輝煌,如今也早就荒蕪落寞,雜草叢生了。流水般進出的宮女內侍不再,如今留下的,不過一負責送飯的啞巴嬤嬤和一個瘋瘋癲癲,不日便要被處死的璃妃。
天微微下著小雨,啞巴嬤嬤踩著沒完沒了的瘋言瘋語來了又走,偌大宮殿,連鳥鳴蟲叫聲都幹幹淨淨。
傍晚雨幕收歇,明月爬上西樓,殿裏也無人點上一星燭火,黑漆漆的讓人發慌,配上那幽怨沙啞的女聲,淒迷得讓人瘮得慌。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哈哈哈哈,果然是好物不牢,琉璃易碎。樓明辰啊樓明辰,昔日諾言你可還記得?可還記得!你說你喜我眉間明媚,惜我天真無憂,你說我會是你唯一的妻,是一生最珍愛的人,可你如今捧在掌心百般嗬護的咳咳咳咳咳……”歇斯底裏的謾罵被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壓下,紅衣豔豔的女子癡坐在殿前,撐著地麵咳得艱難。
漸漸地,她變成了手肘支地,腰背弓起一道驚心動魄的弧度,透過輕薄的宮裝,能看到那支棱起來的脊骨。突然,女子猛然嘔出一口泛黑的汙血,咳嗽這才緩了下來,她無力起身,幹脆就勢躺倒在了地上,臉邊就是那一團血,她目光渙散地盯著那一塊,所有情緒慢慢歸為死寂。
頭頂的那輪明月掙脫雲層的束縛,溫溫柔柔又冷冷清清地露出半張臉,俯瞰著這汙濁的人間。
半晌,她眼底浮現出星星點點的光,喃喃自語道:“我們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又為什麼變成這般模樣?這般、這般的麵目可憎。”
那年會溫柔嗬護她,會送她花燈,陪她縱馬揚鞭的少年,消失在了她從沒去過的白石縣,死在了那場瘟疫裏,回來的,是太子,是樓明辰,唯獨不是她的阿辰哥哥。
不甘心啊……
真的好不甘心……
為什麼玉寶珠要回來?
為什麼當年劉姨娘沒直接掐死她?
不,不對,這樣不對,她是、她是我妹妹,她受了那麼多苦,我應該待她好的,我……
一團厚重雲層飄來,明月再次被藏住,她眼底的光明明滅滅,最終被一層層爬上來的怨毒再次覆蓋。
那年紅衣烈馬,明媚張揚的少女終究埋沒在了長安風雨裏,隻剩下如今這麼個行差踏錯,一步步淪為毒婦怨婦的璃妃。
次日宮內熱鬧非凡,那洋洋的喜氣穿過層層宮門,飄進琉璃殿,璃妃,玉琉璃轉動著眼珠從沉睡中醒來,木然地盯著房梁看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床邊站著個人影,嘴裏還有些許湯藥的苦澀。
殿內黑黢黢一片,但氣息卻有些熟悉,可是,是誰呢?
父親弟弟早已厭棄了她,妹妹如仇敵,所愛之人陌路,忠仆盡數死於非命,還有誰,會在這時候來看她?會來給她喂藥?
她腦子一片混沌,隨後慢了好幾拍才反應過來,自己昨晚並沒有進殿睡。
因為那場延續了一個白天的小雨,她手腳上的傷又綿綿密密地作痛起來,加上作死地在外麵吹了一天的風,後來更是發起了燒,根本無力再爬回殿裏,應該是被他抱回來的。
“你快死了。”那是個極輕的聲音,語調壓在一條線上,內裏卻夾雜著疼惜,或恨鐵不成鋼,聽著像是快哭出來一樣。
玉琉璃以手肘撐著自己起來,一點點蹭著床頭坐了起來,她借著昏暗的光線看向他,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
“我……帶你走,好嗎?”
她的目光從他伸出的手上虛虛略過,無聲地勾起一抹笑,她搖了搖頭,嗓音帶著昨日瘋狂過後的沙啞,還有點鼻音。
“安哥哥,三年前我沒有走,現在也不會走的。”
樓明安沉默良久,問道:“你可後悔?”
“我不知道。反正這樣的日子也快要結束了。”
又是許久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