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六。九九七。九九八。
我蘸水寫了個龍飛鳳舞的“正”字,默默數了數,喜上眉梢。今日總共有九九八個罵我“惡毒惡心、不通情理、黑心瞎眼”的,比之昨日少了那麼百來個。頗有那麼幾個更加狠的,咒我不得好死、下輩子寡情寡愛、孤獨老死。
然,婆婆我很大度、很優雅,不與他們一般見識,不僅沒雙手叉腰潑婦般罵回去,還唇勾起送了個笑,附帶加贈了碗湯。
甜過蜜滑過冰絕對不收錢的孟婆湯是也。
然,這九九八裏麵,還有那麼些當真死不足惜地,罵就罵吧,還又將我同天界的月老扯在了一塊。說他如何大度如何有眼力勁兒,順便將我踩得如同草芥一無是處。
是以,婆婆我對這類過奈何橋的人,十分客氣。
一掐。一灌。一拍。
正正的就能拍進奈何橋盡頭的輪回道裏。
身為幽冥府忘川司神孟婆。平生最善之事,是給人上湯,最喜之事,是給彼岸花澆水。最得意之事,是一年端出數不清多少碗孟婆湯,被天界秉文仙官載入《六界野史“最”紀錄》,至今無仙可破。
至於最討厭之事......
乃是有三。
一厭彼岸花劇毒,無人共賞。
二厭黑白無常無趣,無奈共事。
至於這三,便是婆婆我厭中之最:厭天道不公,同司人間緣分,天界月老得立祠敬仰,幽冥孟婆受萬人唾罵。
是以,誰在我跟前提月老,下場......很是少兒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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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這黑白無常的名頭,卻是有些淵源。
三百年前南嶽大帝府的人欺負到我頭上,擺足了陣仗到幽冥找我挑事,一把火燒了我三百畝彼岸花。大帝一時氣結,半點前因後果都未了解,一掌就將我封進了三生石裏。彼時我正欲破石而出,找了兩位無常幫忙,他倆麵前答應得好好的。轉頭就出賣了我,告到了大帝處,以至我又多封了幾年。
早有哲人說過世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覺得我作為女子那就不能辜負了哲人這番話,從此徹底和黑白無常杠上。
於是三年後,在我的努力下,人界都知道這麼一件事,幽冥界的黑白無常生性嚴厲、麵相黑醜、專捉人命。人界最喜以訛傳訛,數年之後,黑白無常儼然已經成了幽冥殺手的代名詞。
自然不會有人知道,這兩位無常非但不是麵相醜陋,而是俊極雅極。黑無常雍雅無比,白無常俊美無極。在整個仙界,幽冥能拿出手誇耀的東西不多,但是黑白無常的顏值便是其中之一。
當然,放眼這十洲仙府、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知道黑白無常真名的便更是少之又少。
黑無常,真名夜弦。白無常,真名朝歌。
夜弦朝歌。
所以為了表示對我此舉的回應,在這幽冥黑白二君子成為黑白羅刹後,他倆很客氣的把我描摹成忘川河上專斷人塵緣的惡毒老婆婆,俗稱孟婆。
自此之後,孟婆和黑白無常的惡名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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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府,七月初七,夜。
夜風敲鈴,鍾鼓嗚咽。
白無常背著手踱了半個時辰步,終於耐不住性子,嫌棄地看了我同黑無常一眼,黑影一動,刷地到了奈何橋盡頭,躺在輪回樹上哼起小曲兒。
黑無常拿著那把歸何扇,不急不緩地敲著奈何橋的欄杆,緩緩道:“忘川映星九十九,想必是快了。”
聽得他這樣一說,我偏頭朝河中一瞧。
九七。九八。九九。
果然,第九十九顆星正好自忘川河中顯現出來。
“黑無常,你猜,這次帝昊肯不肯老老實實喝了忘川水過...”我話音未落,已見得一道明黃身影由人界彙入幽冥界。不過刹那,奈何橋盡頭便已穩穩當當立了個人。
啊,不,立了個幽冥。
一陣幽風拂來,眼前人怒氣衝衝直直奔向我們。我斜著眼打量著麵前這個來往奈何橋上幾百次的人,右手優雅地幻出一碗忘川水,懶懶道:“喝了吧。”麵前的人怒氣瞪著我,半響沒有動作。
我叩了叩身前佇立數百年之久的案幾,不耐煩道:“快喝快喝。”
這人擺著一張關公臉,那麵上表情扭曲地像似吞了何種毒物。
黑無常靠著欄杆敲著手裏的扇子,我挑著挑眉,看向他:“黑無常,對於死不悔改之人該如何?”
黑無常明眸一晃,故做凝思的模樣,鄭重開口:“據幽冥戒律,應是投向畜生道的。”言語措辭,鏗鏘有力。
我一瞥麵前怒氣站立的人:“聽到了否,喝了孟婆湯,請您老上路。”
他瞪大了眼睛,怒火熊熊。
一。二。三。
我暗數三下,果見他一甩墨緞黑發,抱著手坐在橋上的白玉欄杆之上,哼道:“這都幾百年了,你這死孟婆怎麼還沒學得點兒人情世故!你就不能學學那癡情司的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