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番話說完,唐靜黑蘭倒沒什麼,嚴老七卻張嘴“哇”地哭了出來。他是鑽研技藝成癡的人,一聽雷震說要把開啟聖物的方法公開傳授,怎能不大為激動?
雷震笑著招呼他:“師哥,哭什麼,快過來,咱哥倆一起琢磨琢磨祖師傳下的歌訣。”
嚴老七感激地看著他,坐到他身邊去。雷震把螭虎麵向北方,緩緩傾斜四十五度,口中念道:“望闕叩拜麵九五”,接著又把這句話中隱藏的真正意義細細講出來。後麵的“旋首低俯再後顧”“爪分翼軫皆虛勢”“身衝牛鬥亦低服”等步驟,也一一毫無保留地教授給嚴老七。
嚴老七全神貫注地聽著他講述歌訣,看著他手上動作,一麵頻頻發出驚歎。看著這隻金燦燦地螭虎不停變換著形狀,就連一向頑皮的黑蘭都被完全吸引,忘記了插科打諢。呂墨唐低聲對賀振良說:“多虧你,讓我這土老帽開了眼啦,真沒想到這麼個小東西,竟如此變化萬千!”
前麵四句歌訣之前雷震是做過的,開啟起來自然格外順手,但這第五句“背開大闔需折尾”卻讓他卡了殼。他試探性地扳動螭虎的尾巴,發現無論向哪個方向都動彈不得。思考了好一陣,他想出一個辦法,撚住虎尾輕輕向外一拉,隨著他放下虎尾,隻聽“嚓”地一聲,虎背上張開了一條小縫。雷震輕輕用手把虎背向兩側分開,虎身中一顆小小的紅色寶石便顯現出來。
雷震依照“寰轉周天應抵足”所說,把螭虎的四爪都旋轉成兩兩相對的狀態,再擰著虎身旋轉180度,這第六步也完成了。看著原本恭順,望闕叩拜的螭虎此刻竟四足相抵,背對北方並扭著頭向後看著,那種對權力的輕蔑一覽無餘。正如同它的製作者蒯知矩一樣,一生倨傲,不願低頭。也正因如此,才導致這隻名為“無偶”的螭虎流落日本,直至今日才被找回來。
想到這裏,雷震不禁淚盈雙目——在無偶中,不僅僅藏著祖師的技藝,還有他的一身傲骨。
見無偶現在這放肆無狀的姿勢,“形狀忤逆若捫心,天權真法乃盡出”這最後兩句,就無需多費心思琢磨了。雷震把螭虎小心地浸到油中,手指往那顆紅寶石上輕輕一按,接下來的變化卻極其匪夷所思,直讓人歎為觀止——那隻螭虎竟然連同身下連著的印台一起,向四周展開呈十字狀,就像朵四瓣的花一般。
嚴老七用力揉揉眼,驚道:“老天爺,這、這、這是咋回子事?難不成這些機關轉軸竟都是拚接成的?!”
雷震說了句“回頭咱們細揣摩”便從工具匣中拿起細如葦絲的小鑷子,把一個餅狀的小塊從螭虎中輕輕夾了出來。
賀振良見了,冷笑道:“這老倭寇真會故弄玄虛,信還做成個金幣的樣子。”
呂墨唐奇怪道:“我看著像張餅,哪像金幣呀?”
賀振良說得不錯,這個橢圓形的餅狀物,看上去的確像極了豐臣秀吉時期的金幣“天正大判”。也正是自此為始,日本的金幣便都統一鑄造成了橢圓形。把金印中的密信做成大判的形狀,想必也是為了讓後人銘記太閣的豐功偉業吧。但這一層賀振良不想細說,畢竟,給倭寇祖宗宣揚功績他可是一萬個不情願,便“嘿嘿”冷笑兩聲,繼續看著雷震的動作。
雷震又拿起一把小刷子,左手用鑷子尖輕輕挑動著“大判”的邊緣,右手用刷子輕輕把鬆散出掃開。這樣細致的做了近一個小時,這“大判”狀的密信終於完全舒展開,變成了一張信箋的模樣。雖然隔著層灰黃色的油,但上麵彎彎曲曲的字跡仍清晰可見。緊接著,他把信箋從桶裏夾出來,一點一點敷到那張厚實的墊紙上。
雷震放下工具,接過唐靜遞過來的毛巾,擦著臉上的汗說:“好了,等它幹透,你就帶走吧。”
賀振良看著紙上的字,似乎有些不相信地笑笑說:“小日本費了九牛二虎的勁,就為了這?”
信上的字呂墨唐完全看不懂,皺著眉問:“寫了點啥?”
賀振良歎道:“這的確是豐臣秀吉寫的,他在信中說……”後麵的話還未說出口,隻聽“哢嚓”一聲脆響,一團黑影從穿窗而入,賀振良全無防備,被砸得倒退了好幾步。這一下力道好大,要不是呂墨唐拽住,他險些坐到地上。
那團黑影踢飛賀振良後穩穩停在桌邊,倏地站起,伸手向雷震抓去。離雷震最近的唐靜見狀,大叫一聲,奮不顧身地向敵人撞去。那人手一曲,扼住唐靜肩膀,一把拉過來,脅在自己身前。直到這時雷震才看清——這長著張刀條臉的瘦小男人,正是殺害石頭、虎子和青草的凶手,是自己不共戴天的敵人。
霧隱健太左手製住唐靜,右手用槍頂在她頭上。冷笑著說:“把槍都扔在地上,踢過來。”呂墨唐賀振良和白珊互相對視一下,隻好乖乖照做。
等幾人的武器都扔到自己腳下,忍者滿意地說:“很好”,轉臉去看太閣的遺秘,隻見那張敷在粗紙上的密信是這樣寫的:
敬告天皇陛下及後來者:
餘自入仕至今,海陸之戰大小曆百餘。“水淹高鬆”“鳥取斷糧”嚐以智勝,“中國大返”“金崎殿後”亦憑勇勝。餘兼備智勇,與諸大名逐鹿得之,深感受幸於天,常懷開疆辟土之想;多念皇恩之重,遂生縱橫捭闔之心。時明國已朽弱不堪,垂垂似木將枯,而日本則眾誌成城,煌煌如日中天。故決意與明爭衡,先取朝鮮,再圖唐土。
這一段話,計述了太閣的得意之戰和開疆辟土的野心,霧隱健太看著這些細若蚊足的小字,心想真不愧是太閣的手筆,區區一段話,讀起來竟讓人如此激動,心生景仰!又接著看,隻見下麵又寫著:
初時,餘料想以日攻明,不啻大水衝沙,利刃破竹,定當無往而不利。然朝鮮戰至今日,折損將士六萬餘,國庫枯竭,農務廢弛,卻無從動搖明國根基之萬一。餘傷懷不已,夙夜歎息,恨天不遂我光大日本之誌。亦曾問天,何以我日本百戰之將,精銳之兵竟屢敗於明耶?何以我日本舉國自強,竟難勝黯弱之明耶?
讀到這裏,霧隱健太似乎也被豐臣秀吉的一片苦心所感動,長歎一聲,又接著往下看:
餘久思之下,終悉其因。日本之於明,如蟲之於雞。雞至弱,亦為雞;蟲至強,亦蟲耳。蚍蜉終難撼樹,螳臂怎堪當車?故致信備前中納言秀家,令速與加藤清正等合議與明和談退兵。
讀完這句話,霧隱健太不禁大怒——像太閣這樣不可一世的人物,怎麼會寫出如此懦弱的話來?難道日本就這麼不堪一擊嗎?!他耐著性子繼續看:
亦誠惶誠恐敬稟,若欲日本長治久安,須與中華親善友好,萬不可生覬覦唐土之意。如有心存狂悖,難絕貪念者,當以朝鮮之敗及雞蟲之比告之。願天佑日本,國祚永延。
平秀吉再拜
見落款用的是天皇賜下的姓氏“平”而非世人所知的苗字“豐臣”,霧隱健太相信這封信確是出自太閣之手。但是,如果按他說的,難道現在日本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嗎?
什麼雞蟲之比,太閣不會知道,現在我們已經占據了多半個中國,甚至在東北建立了由我們掌控的政府!
我們甲午海戰打贏了,東北之戰打贏了,南京之戰打贏了,後麵的仗,我們一樣會贏下去!
蚍蜉撼樹?螳臂當車?統統都是屁話!
本以為太閣會留下一幅標記著財寶的地圖,哪曾想竟是這麼一封公然示弱的信。如果首相閣下知道金印裏是這破玩意,難道還會如此費盡心力想要獲得它嗎?而就為了這麼個破玩意,還讓自己最愛的人丟了性命!
一想到刹那,被怒火衝得幾乎炸裂的霧隱健太才想起還有件事必須弄清楚,獰笑著問:“是誰殺了她?”他瞪著賀振良問:“告訴我,誰殺了她?”一聳手中的槍道:“不然我打死她!”
賀振良也不說話,隻輕輕掃了白珊一眼。
白珊見他看向自己,有些難以置信地說:“老大,你……?”但話剛說出口就後悔了——賀振良看她這一眼,並不是把她供出去,可能是叫她分辯幾句。
但這一切已被霧隱健太看在眼裏,他憤怒地喝問白珊:“是你?!”
“老大,這……”白珊求助地看著賀振良,卻發現對方甚至都沒看自己。
霧隱健太幾乎是在咆哮:“你為什麼要殺她?為什麼!?”
賀振良冷冷地問:“怎麼,你不殺了她報仇?”
賀振良的反應讓白珊忽然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已被識破了。她忽然笑起來,問賀振良:“你是怎麼發現我的?難道你看到了我把‘般若麵’扔到地上?”
“並沒有。”賀振良搖搖頭,不緊不慢地說:“說實話,你一直偽裝的很好,甚至不惜殺掉同夥來騙我相信。直到青草告訴我,是你殺了她。”
“哈?死人也會說話?”
賀振良點點頭,說:“你千算萬算,卻忽略了一個很小的細節……”他用手在頜下的脖子上比了一下,說:“青草的擊打傷在這裏。”
“那又能說明什麼?”
賀振良露出一個深不可測的微笑,說:“如果是身高比她高的人想打暈她,要切到這個位置是很別扭的,一般都會掌擊頸部側方來讓她昏倒。”他用手斜斜虛砍了一下,接著說道:“但是身高比她矮的人要想打暈她,從正麵擊打脖頸卻是最理想的。而在所有人裏,唯一身高比她矮的人,就是你。”
“哈哈,真有意思,那要是打暈她的人故意用別扭的手法來栽贓我呢?”
賀振良歎了口氣,說:“是啊,我也這麼想。所以我問了雷掌香,他告訴我,那晚他聽見青草說了句‘是你呀’,這才斷定是你。”
“這句話又能說明什麼?”
“如果換成其他人,青草一定會叫出稱呼,比如‘是你呀掌香’‘是你呀賀長官’之類,但你不一樣,你跟她相當熟,她拿你當成姐妹,所以稱呼起來就很隨便,隻說句‘是你呀’就可以了。另外,那晚月光很亮,院子裏也有燈籠,她在五六米外就能看清你。你想想,假設你看到五六米外有人向你衝過來,即使這人再熟悉,但隻要是個男的,你也一定會有防備,甚至喊出來吧?可如果衝過來的是你熟悉的女人,你多半會以為這是姐妹之間鬧著玩,也不會緊張,更不會喊叫,對不對?而那晚院子裏唯一的女人,隻有你。”見白珊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又說:“你表現的很好,我當然也不會隻根據一個疑點就鎖定你,但很遺憾,所有的疑點,最終都指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