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取件鬥篷來,姑娘到那避風處等我罷。”
“哦。那你快點來。”
“放心放心,片刻便回。”
這日黃昏,晚飯之際,大夫人忽然派人來傳,說有急事。明朗剛剛端起飯碗,聞言隻得放下碗筷,與安嬤嬤匆匆趕往大夫人處,到了卻被告知夫人正在用飯,讓明朗於門外稍候片刻,這一候便是足足半個時辰。
正值隆冬,一輪殘日映照大地,北風凜然,寒氣逼人,明朗很快凍得手腳冰涼,嘴唇發白。
安嬤嬤賠笑連問仆從兩次夫人可用完飯。
第一次答:“還早著呢。急什麼。”
第二次答:“催甚?有本事自己進去催去!”
安嬤嬤氣的暗暗咬牙,卻無本事硬闖,隻得繼續陪自家姑娘風裏等著。出來的匆忙,忘記給明朗穿鬥篷了,還不知要等多久,這樣凍下去要凍壞了,於是決定回去一趟,取鬥篷和手爐。從小院至此,不過數百步之距,走的快片刻便返,料想也出不了什麼事。
明朗站在廊上,目送安嬤嬤身影離開。這長廊東西貫通,除卻頭上屋簷,毫無遮擋,三麵透風,唯有那簷柱後稍稍避風,明朗便緊貼在那柱後,臉頰發紅,口中白氣成團。
廊上不止她一人,另有兩名守門仆從,雖同在冷風裏,卻因站在門口,室內炭火熱氣襲人,多少能沾染些,其處境要比明朗好上許多。兩人不時瞥一眼明朗,目中充滿得意與輕慢。
明朗自不去理會,隻不時探出腦袋,眼巴巴望門口,等安嬤嬤。
怎麼還不來?不會又迷路了吧?抑或又找不到東西了?那鬥篷貌似就放在床頭,嬤嬤應能看見吧。
正想著,忽然腳步聲響,明朗忙抬頭去看,看清來人,頓時一凝。
該來的未來,不該來的反而來了。
隻見門口一行人魚貫而入。為首兩名妙齡少女,披大紅豔麗鬥篷,滿頭珠翠,身邊嬤嬤侍女小廝各幾名,群星拱月般簇擁著,浩浩蕩蕩由遠及近。
明朗微微退後,垂首站在柱後。
守門仆從一見二人,立刻滿麵堆笑,躬身相迎,口中喚道:“大姑娘二姑娘來了?”
“母親用完飯了沒?”其中一少女問道。她約莫十一二歲,容貌清麗,卻眼梢微微吊起,看人時喜挑眉頭,神態倨傲。
“想是快了。小的這就去通傳一聲。”
仆從掀簾進去,那少女卻腳下一轉,朝側旁的明朗走去。
“喲,稀客啊。”少女站在明朗麵前,抬起下巴,趾高氣揚的斜睨明朗。另一少女及其他人亦步亦趨跟過來,於明朗身前洋洋灑灑站了一地。
明朗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
最後一抹殘陽隱去,一隻孤鳥飛過灰暗的天空,黑夜即將來臨。此處府邸為忠祥伯府。伯府主人明遠山娶有一妻四妾,育有一子三女。除明朗外,其他子女皆為正妻,即當家主母大夫人所出。而四妾室,其中三妾由大夫人親自為夫所納,唯有明朗生母與明遠山偶然結識,兩情相悅,明遠山生平第一次自作主張,執意將其抬入府中。
進府不久,便懷有身孕,然則福薄,生明朗時產後出血,命歸黃泉。
恰逢伯府老夫人,即明朗祖母將返鄉養老,見兒子沉溺悲慟,兒媳幸災樂禍,剛出生的小小嬰孩竟孤苦無依,遂將她帶至身邊。
明老夫人出身商賈之家,嫁老伯公於微時,出財出力,跟隨老伯公外任輾轉各地,終掙下這伯爵功名。她曾生有一子,卻因病夭折,便將庶子明遠山寄養名下。老伯公死後,明遠山承襲爵位,又已娶妻生子,老夫人功德圓滿,功成身退。
明老夫人一生受盡顛沛流離之苦,看過世間百態,亦曆經各種勾心鬥角……及至晚年,閱盡紅塵,不問俗事,返璞歸真,性慈而寬宥,將一腔愛意柔情盡數投於明朗身上。
對明朗來說,那是一段無比美好的時光。祖母為她搭建了一廣闊天地,明朗翱翔其中,不拘性,少束縛,富足而充滿快樂,自由,無憂無慮。明朗成長的靈動,聰慧而乖巧,亦帶給老夫人無盡的歡笑。祖孫二人其樂融融。
然則天有不測風雲。明朗七歲上,不慎跌倒,撞上頭部,昏睡臥床足兩年。兩年後醒來,未及痊愈,老夫人卻憂慮成疾,心力耗盡,加引發舊疾,竟撒手人寰。
病危中倉促做了一番安排,將明朗送回京城忠祥伯府。
“天意弄人,祖母失策,想不到竟要將你送回那醃臢是非之地……小朗要受苦了。但不管怎樣,那終究是你的家,有血緣之親……我與他們約定好,定會保你平安……小朗,我的乖朗兒,答應祖母,這幾年裏,萬事隱忍,定要活下來,平平安安長大……”
明老夫人彌留之際死死攥住明朗的手,一遍又一遍叮囑,渾濁雙目裏充滿憂傷,不舍與祈求的淚水。
“我答應您!祖母不要死。”
明朗嚎啕大哭。卻終究無法挽留祖母。
祖母逝,明朗回京。
“祖母,我的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