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姬失憶了。
因為她遺忘了除名字外,所有關於自身的一切。
然而麗姬又沒有完全失憶。
因為她擁有著健全的世界觀,在社會上生存應有的常識,以及良好的教養和學識。
現在,麗姬正表情嚴肅地看著銅鏡中的自己……
這是一個美人,如夢幻般的美人。
玉石一樣的臉龐,如同鴉羽般烏黑的長發,以及透著珍珠色澤的,雪白的肌膚,便是她因不悅而緊抿的唇,也是如此嬌豔可愛,然而那雙眼眸才是刻寫了整張麵容的華彩,明亮時,像是滿載著星河與光輝,微垂時,又像是含著一捧霧色的煙雨。
除了美麗,再無需任何修辭。
“我……”
坐在梳妝台前的麗姬恍惚地撫上鏡中那個美麗少女的臉頰,當鏡像與她深處的手相重合的瞬間,指尖傳來的冰涼讓她不禁輕輕瑟縮了一下。
明滅的燈燭搖曳著昏黃的光與陰影,將麗姬籠罩在一片蜜色的柔和中,奢華的衣裙如同水中漣漪般層層鋪開,繁複的著裝把她本就纖細的身形襯得愈發纖弱,她隻是坐在那裏,便呈現出一種仿佛連時光從她身邊流過時,都不禁為之停滯的驚豔。
“麗姬……”少女喃喃著。
“麗姬,是誰……?”
鏡子裏的麗姬和她一樣露出迷茫的表情,眼神也逐漸開始渙散,疑惑像滴入水中的墨汁般,一圈一圈地暈開,變成霧蒙蒙的一片,她一手撫上額角,陷入了沉思中。
腦中所存的記憶條理通順,思維邏輯分毫不差,隻有那些能夠聯係到她自身的信息像被剜去了一般,剩下一塊突兀的空白,無跡可循。麗姬有些無助,她撐著下顎閉上雙眼,黑暗像潮水一樣湧來,一寸寸漫過她的頭頂,目之所及盡是空茫。
“麗姬、麗姬!”
半夢半醒間,麗姬感覺到有人攬住了她的腰身,焦急地喚著她的名字。
“唔……”麗姬嚶嚀一聲,緩緩地睜開了眼。
“你的臉色看上去很不好,哪裏不舒服嗎?”相貌俊秀的青年眼瞼微垂,遮住了他眸中閃爍的憐愛之情,他用手輕柔地扶著麗姬,讓她能夠以一種較為舒適的姿勢靠在他的胸膛上。
“……晴明?”
嗅見來人身上淡淡的熏香,那初春早櫻的香氣,讓麗姬幾乎是下意識地便喊出了他的名字,她抿平唇線,偷眼環視了周圍一圈,竹石紙木所成的開敞和室,柱梁塗朱地鋪筵席,室內陳設及格局已然初具國風,卻仍不免蘊著些許漢唐古韻。
(日本,平安時代,大陰陽師。)
具有時代特色的建築,以及知名的曆史人物讓麗姬心中隱隱有了計較。
安倍晴明的表情頓時凝固在臉上,就像將靈魂猛地抽離出了這副軀體似的,不過隻是一瞬,他的神色又不可抑製地柔和了下來。
“是我,我回來了。”
“嗯。”麗姬垂眸,她想她應該認識這個人,但卻記不起來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且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一種奇怪的違和感。
即使失去了記憶,認知中先進的現代文明卻讓麗姬無比地肯定,她原本不是這裏的人。
安倍晴明跪坐下來,將麗姬擁進懷裏,正看見她先前撐在地上的手留下了榻榻米的痕跡,那片紅印在她白皙的掌心中顯得非常明顯,他一邊仔細地為她按揉,一邊用漢語說:“抱歉,讓你久等了,今日有些要務,耽誤了不少時間。”
“我想出去走走。”麗姬扯住他的衣袖,指了指門外。
“……不要任性,你的風寒才好不久。”安倍晴明不讚同地皺起了眉,又像是不舍得拒絕她的要求,隻好委婉地勸道:“再說,今日我還要教你和名呢,可不準借機偷懶。”
“日本的西麵就是大唐了吧?”
聞言,安倍晴明眼中劃過一絲慌亂,將麗姬又擁緊了些,“我知你是唐人的貴族,不過如今藤原純友之亂風波未過,海上並不安全,唐土又正是內亂,你一個弱女子若要渡船……”
平安中期的日本已經度過了國風黑暗時代,因大唐的衰落以及廢除遣唐使製度開始逐步脫離漢文化的束縛,出現了通過極簡草體化偏旁部首而來的假名。
然而自奈良以來,日本便奉隋唐為天丨朝上國,多年來入唐朝貢以示恭敬,並將漢字作為官方字體使用,大行崇唐之風。即使如今追逐盛唐的狂熱漸漸消退,但儒教依然是國本,隋唐積威甚重,上至天皇下到庶民,對於這個西陸的強國普遍存有一種潛在的憧憬情結。
雖然大唐已然式微,但日本與大陸沿海地區文化經濟來往依舊頻繁,百姓們還是習慣性地稱中原為唐土,不過受中原戰亂之累,日本國內也並不安定,幕府各家隻能靜觀其變,待那邊建立起全新的政權,再與之交好不遲。
因此在這個大前提下,如果麗姬一心回國,憑著她貴族的身份想必並非難事,甚至藤原幕府還會遣人親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