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非常空曠的臥室,吊頂極高,除了一張扯著帷幔的四柱大床,便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家具的物件了。
地板上滿鋪一層黑色絨毯,細絨質地優良,厚實到能將人的腳背埋起來。
寬大的落地窗被整幅暗紅色窗簾密實地遮住,透不進一絲自然光。
室內的光源來自四麵牆角的壁燈,用黯淡微弱的光線略略點亮了這片空間。
那四柱大床倒是看起來極舒適的樣子,帳幔跟窗簾同色係,是酒紅色,垂紗掩映間能覷見床上躺著個人,被子遮蓋了人體曲線,隻呈現出平滑的隆起狀。
房間的主人正沉沉地睡著。
準確一點說,她看起來是一副沉沉入睡的模樣。
實際上,她正陷入一種介於夢與清醒之間的奇妙狀態,這源於她數年前的一樁奇遇。
細算算,居然也快有十年了。
外人眼裏的嗜睡與起床氣,皆是這奇妙狀態導致的。
遲念覺得,她像是在看一部由一個不同的她自己所出演的長篇幅電視劇。
起初很無聊,後來起了波瀾,逐漸有意思起來,正看得興起呢,卻在今夜戛然而止了。
作為觀眾,勢必是要抗議的。
更不要說,遲念已經把這種觀看視作了同吃飯睡眠洗澡一樣的生活習慣,當然啦,也是一種讓她覺得有趣的日常愛好。
可她無處投訴,掌握播放權的存在向她宣布實驗結束。
“宿主,我已經向您證明,您完全可以過另一種人生。另一個時空的您在二十六歲這年,通過選擇向我證明,她分得清表象與本質,並且選擇了本質,所以任務完成。
不必再繼續跟蹤下去了,我所設定的任務目標,對她來說,隻是時間問題。
推演是成功的,您完全可以過您真正想要的人生。
怎麼樣?要試試麼?”
“你可真像梅菲斯特。如果我意誌軟弱一點,怕是也要同浮士德那樣經不起誘惑。可問題在於,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麼樣的人生,也許,我現在的人生就是最好的選擇也說不定。”
“一個過著滿意生活的人,不會時不時便產生想要自殺的衝動。”
遲念不滿地糾正:“不是時不時,而是自殺這個念頭從在我大腦裏產生起,它就沒離開過,隻是有時候格外明顯,另一些時候會偷偷藏起來罷了。”
“既然您也承認,您怎麼會不願意放棄現世呢?”
“正是因為我是現在的我,所以我才不願意放棄。如果不是因為我真的覺得自己可以隨時去死,你就可以像威脅另外一個遲念那樣威脅我了。”
“我並不會真的傷害她,您很明白,比起威脅,那更像一次次欺詐。”
“這話說的,讓你更像梅菲斯特了。”
在看起來睡著的遲念的腦海裏,在清醒與夢幻之間,遲念用意識搭建了一間屋,或者說她把自己在現實中的辦公室原樣複製了出來。
這曾是她父親揮斥方遒,扭轉乾坤的地方,維揚總部的八十七層,向外望去,整座城市可盡收眼底。
這場景讓她父親為之迷醉,也曾讓她體驗過充沛的快感。
可從某一天起,卻隻會讓她覺得暈眩了。
她確信,她沒有恐高症。
她不喜歡這裏,可她必須在這裏辦公,因為這間屋子在別人眼裏已經固化為維揚的核心。
父親出事後第六個月,遲念叫人蒙上了所有窗戶。
從此,她的所有辦公房間裏常年靠人造燈光照明。
一年後,她把臥室的窗戶也全部封上了。
因為這樣做,使她覺得安全。
她沒有把握,自己不會在某一個瞬間無法自控,然後打開窗戶,一躍而下。
這種自殺想象,沒有帶來任何負麵情緒,它讓遲念覺得舒服,爽快,甚至可以說,她迷戀它。
也是從這種想象裏,遲念確證了她自己的深度厭世。
她開始尋找“收藏品”。
不知道該算作是一種幸運,還是一種不幸。
也是在這一年,係統突然出現了。
遲念起初以為她可能是真的瘋了,從青春期綿延至二十七歲的長期心理不健康狀態導致了更嚴重的精神畸變。
確定自己沒真瘋後,遲念又覺得如果是真的也不錯。
她拒絕了係統的所有提議,盡管很多提議充滿誘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