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時間,我發了瘋地想念他。綾波、父親、母親,沒有一人能讓我想念到這種程度。
他之於我的特別是顯而易見的。
我知道自己是個懦弱的膽小鬼,曾在心中歇斯底裏地喊著“誰能救我”,向綾波求救過,向美裏小姐求救過,向明日香求救過,向薰求救過,唯獨不曾向他。m.X520xs.Com
他並非一個不值得依靠的人,而是從來被動地希望別人來拯救的我自認為是他的保護者,從沒想過要依靠他,所以他是特別的。或許是我自作多情,我還是會擔心沒有我他該怎麼辦,即使他親自向我展現過他有多堅強。
他不需要我擔心,可我還是忍不住想他,大概因為想念他是一件快樂的事情吧。我一直以為是他在依賴著我,回頭看來,卻是我依賴他更深。
說起來,我都快忘了,我對他的最初印象並不是太美好,以至於差點錯過和他“建立牢固的情感關係”——這是他的說法,因為我們之間的關係不怎麼好界定,朋友?親人?
我們確實是有血緣關係,他與我一樣隨母姓,我們是表兄弟。在我被送到父親的一位老師那裏寄養兩年後,他也被送來。
他的父母同我母親一樣在實驗時遭遇意外身亡,他也因那場事故失去膝蓋以下的部分,還因打擊過大導致應激性精神障礙,有抑鬱傾向,在醫院醒來後就沒說過話。
我見到他時,他垂著頭坐在輪椅上,頭垂得很低,像是頸椎都斷裂了一樣,整個人像個沒有靈魂的破碎人偶。
大人們覺得我倆的經曆很像,同情他的同時對我抱有一些期待,想讓我開解他。
我當時有著逆反的情緒,雖然初聽他的遭遇讓我也覺得他很可憐,但我自知不是個能溫暖別人的開朗之人,或者說,我也在期望有個開朗的朋友來理解我。我出於本能地想避開他,任誰都不喜歡這種死沉沉的氣息吧,所以不想跟麵前這個人有過多接觸。
我很抗拒。隻是敵不過大家期待的目光,想著禮節性地做一下自我介紹就退場,從此和他保持距離。而我站在他麵前說出自己的名字的時候,對其他人都沒有反應的他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伸出手,緩緩拉住我的衣角。
在場的大人們很欣慰,他試著接觸他人了,可惜等了一會兒,他依舊沒說話。我想那時大人們是不是失望之餘又想,起碼是個好開端。
但我不想被他纏上。我拿起他的手,本來是想把他的手從我的衣角上移開,可他抬起頭看我的時候,我逆反厭惡的情緒都不見了。
人總會對美麗的事物更寬容,他當時真是很好地利用了這一點。他坐著,我站著,所以他仰視著我,簡直是一種心理暗示,幹淨清澈脆弱美麗,麵容與他頹廢的姿態一點都不相符。而這樣一個人,把自己放在一個較低的位置仰視著我。他當時真的很好地滿足了我的自尊心勾起了我的同情心啊,這個狡猾的家夥。
我的母親死了我至少還有父親,而他失去雙親;我的身體健全,而他殘疾抑鬱。他把劣勢攤在我眼前,麵對這種情況人總會不自覺產生一些優越感,卻由於這些優越對他產生了隱隱的愧疚。他展示他的脆弱和對我的依賴,我當時毫不猶疑地交付信任,並且到了他向我攤牌時,我依舊沒法責怪他。
然後我的生活裏有了他,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隻理會我一個。雖然他依舊無法開口說話,但我卻享受到和他在一起的好處。和他玩拚圖、打電子遊戲、在他麵前練習大提琴,他總能用雙眼明明白白傳遞出“真嗣你好厲害”這樣的情感,麵對那樣的眼神讓我有些害羞。而大人們對我的稱讚也多了起來,“真嗣真了不起,明明比佐裕大不了多少,卻能有模有樣照顧好他”還有“真懂事”、“有兄弟愛”這樣的字眼也常聽到。
被表揚了。因為性格原因和自身天賦(他還有薰倒是總對這兩點表示肯定與讚揚),我並不常受到誇獎,但我想,一般來說人都是喜愛被誇獎的吧,我也不例外,我希望被讚揚,那些讚揚都是佐裕帶來的。
我從照顧他的生活中找到樂趣,可是我更希望他能和我交流。總麵對一個不說話的人有點寂寞。
那時身為小孩子的我不能理解為什麼嗓子沒問題卻不能說話,嗓子沒問題,說話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嗎?
“佐裕,你能說說話嗎?如果不說話,以後會不會忘記怎麼說?”我這樣跟他說。
“……”
他臉上是一副稍帶為難的糾結表情,看著就讓人不忍逼迫。所以我擺擺手脫口而出:“啊,也不是非要說不可,現在不想說沒關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