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向來如此。
把什麼條件都擺在明麵上,在一條政令推行之前,無論如何反對都可以,但是一旦決定,那就堅決執行到底。
任何人在路上影響這條政令,都會麵對朱祁鈺的雷霆盛怒。
這是當初朱祁鈺在京師之戰的最大收獲,統一聲音。
都察院總憲徐有貞鼓動聲勢南遷,刑部尚書俞士悅將自己的家人送到了南方,朱祁鈺從來沒有在事後追究二人,因為當時朝中尚未定策,意南遷者眾,固守京師者亦有。
但最後朝中定策之後,徐有貞和俞士悅都沒有逃跑,也沒有對京師之戰做出任何掣肘的行動。
在朱祁鈺眼裏,徐有貞和俞士悅的文臣行為,就是他早就畫好的底線。
可以反對,可以陳述自己的意見,但是一旦在奉天殿、文華殿上確定的政令,就要一以貫之的執行下去。
哪怕這個政令,是錯的。
賀章作為意見簍子,意見領袖,科道言官,天生跟皇帝對著幹的大頭目,這個時候,怎麼能少了賀章呢?
賀章快,有人更快。
鄧順,翰林院的翰林,景泰二年的進士及第,他之前就參加過一次鹽鐵會議,他的座師是陳循,遠在撒馬爾罕出使的前內閣首輔陳循。
陳循臨走時後,告誡過鄧順,陛下是對的。
鄧順恭恭敬敬的行禮,上一次時候,他在鹽鐵會議上,被皇帝的凱恩斯主義,朝廷幹預經濟的一套組合拳打的暈頭轉向,這一次,他絕不會唯唯諾諾。
他這次是有備而來,打算重拳出擊!
鄧順俯首朗聲說道:“陛下,臣曾聞古人曰:虛心白意,進善信道;勉主以體誼,諭主以長策;將順其美,匡救其惡,功成事立,歸善於君,不敢獨伐其勞,如此者,方為良臣也!”
“國家昏亂,所為不道;然而敢犯主之顏麵,言君之過失;不辭其誅,身死國安,不悔所行,如此者,方為直臣也!”
他鄧順要做良臣!要做直臣!
“然也。”朱祁鈺點頭,人臣之道六正六邪,正則聖、良、忠、智、貞、直,邪則具、諛、奸、讒、賊、亡。
陳循曾經在講經的時候,專門分門別類舉了一大堆的例子講解這為臣之道。
比如於謙這類的臣子就是六正之臣,麵麵俱到,乃是全能型正臣,比如賀章這類的臣子直言進諫就是典型的直臣,比如胡濙這類投獻臣子,就是典型的人君所言皆曰善,人君所為皆曰可的阿諛奉承之輩,進獻讒言之徒。
陳循別的不行,但是在做學問這塊,那真的是無出其右,寰宇通誌成書之後,朱祁鈺也是每天都要看上兩卷。
鄧順高聲說道:“陛下,太一獻馬,武帝征西。”
“漢武大帝雖有攘四夷廣土斥境之功,然其多殺士眾,竭民之財力無力,奢泰亡度,致使天下虛耗,百姓流離顛沛,物故者半。天有示警蝗蟲大起,赤地數千裏,民不聊生,或人易子而食,畜積三十年未複。”
“亡德澤於民,險失天下於暴。”
朱祁鈺一愣,疑惑的問道:“漢武帝失天下了嗎?”
鄧順趕忙俯首說道:“未曾,險失天下。”
嚴謹。
不愧是讀書人,咬文嚼字這件事,的確是讀書人的長項。
太一獻馬的典故,是元鼎四年秋天,一個在敦煌名為“暴利長”的囚犯獻汗血寶馬給漢武帝,歌曰:太一貢兮天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騁容與兮跇萬裏,今安匹兮龍為友。
故所謂太一獻馬。
所以,在讀書人的眼中,漢武帝征西,就是去大宛找汗血寶馬去了,乃是傾盡國力滿足帝王個人喜好的典型案例。
秦始皇、漢武帝這類窮兵黷武的皇帝,在讀書人的口中,那評價是相當的低。
漢武帝到底為什麼要征西域?
為了斷匈奴右臂,為了打匈奴,為了報祖宗的白登之圍,這些都是理由,但其實歸根到底,就是為了讓大漢朝生存下去。
彼時天象,國寶食鐵獸在關中跑來跑去,氣候溫潤,那時候的匈奴,有亡中國的實力,漢武帝不打匈奴,匈奴要亡大漢。
鄧順的意思很明確,陛下重開西域,對陛下的名聲和曆史評價不利。
鄧順看陛下不多詢問,就繼續高聲說道:“陛下,大明雖大,最為緊要之地四處而已,若此四地失守,大明必亡!”
“一曰:宣府,二曰:大同,三曰薊州,四曰遼東。”
“嘉峪關天下第一雄關,長城百裏,堅不可摧,大明守嘉峪關,可保西北無礙。”
大明重開西域,要對也密力火者進行賜名、封爵、給官之事,早已風聞,鄧順為了今天的進諫,準備頗為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