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迎親的隊伍遠了,王熙鸞心頭似乎空了一塊。
她轉身,看溫瑛淚水漣漣,顧不得眾人看著,低頭靠在王子騰肩上,心裏忽然升起一個想法。
再是給榮國公府下馬威,告訴世人王家養的女兒不好惹,也改變不了王熙鳳是離開王家,“嫁入”賈家這個事實。
將來妹妹們也都是“嫁人”。
她不想“嫁出去”。
她是公主,她名義上是不必“出嫁”……
可按照禮法,成婚那日,她也該坐著花轎,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
她已經未婚開府,不算尋常公主了,這成婚的規矩,也應該可以改。
想法在心中成形,王熙鸞順著往下繼續想,她該用什麼辦法才能讓宮裏同意。
*
三日回門那日,王熙鳳真個是容光煥發,滿麵笑意,和賈璉兩人一看便是新婚蜜意,如膠似漆。
王熙鸞不免嘲笑她幾句,定安公府其餘諸人見王熙鳳真過得好,也安心不少。
偷空歇了幾日,溫瑛和王子騰在明歲二月十二後,秋日之前精心擇出三個日子,親自入宮呈給皇後,請皇後定奪。
王熙鸞想問給她挑的都是哪幾日,溫瑛先還嗔著她,不許她問,王熙鸞無奈道:“娘,我又不比別人,得先知道是哪日走禮,哪日成婚,空出時間來。不然一時儀鸞衛裏有事怎麼辦?”
溫瑛這才反應過來:“我怎麼忘了,我的閨女和別家姑娘不一樣,想讓你知道些羞,守禮規矩著備嫁,那真是不可能。”
王熙鸞笑著躲溫瑛的手指:“娘這話還是不對,分明是他尚做我的駙馬,該是他專心備嫁,怎麼成我備嫁了?我安心等他做我的夫婿才是真的。”
溫瑛佯怒道:“便是皇家親生的公主臨成婚前也都是說備嫁,你便真是嫡公主,又不是天王神仙,怎麼不能說是‘備嫁’?”
王熙鸞還是笑:“那不過是給駙馬留麵子。等公主出宮,還不是帶著駙馬一起住公主府,其實就是駙馬嫁給公主了?”
“你也知道是留麵子!”溫瑛問,“那你怎麼倒不知要給瑚兒留麵子了?”
她把王熙鸞拽到身邊,一邊歎一邊囑咐:“瑚兒從來都讓著你,你們兩個私下如何我也不管,可你總要顧忌瑚兒在外的顏麵。他年少成名,身居高位,那些人正愁他沒個把柄,你這個態度傳出去,豈會沒人嘲他懼內?人言可畏,傳來傳去,成了他靠著妻子才有如今的地位,也難保他心裏不會有芥蒂。”
“娘,話不能這麼說,難道愛重妻子能算在朝官員的把柄?”王熙鸞開始認真。
“我知道世上慣是男尊女卑,尋常人家,男主外女主內,男子若出事便是全家遭殃,自然是女子處處讓著男子。”她眉尾不自覺的挑起,笑問溫瑛,“可娘你說,我和他又非尋常男女,他在朝為官,我也在朝為官,他要顏麵,我也得要顏麵。他被人說懼內不過一兩句話,隻要陛下信他,他有本事,並不會影響他什麼。可我若還同尋常女子一般,備嫁,出嫁,嫁人之後唯丈夫的命是從,讓我在朝中如何自處?儀鸞衛裏的人又怎麼服我?分明同朝為官,我可不能平白就矮他一等。”m.X520xs.Com
溫瑛怔了好一會兒,搖頭笑道:“我是讓你顧著些他的麵子,別對他以勢壓人,又沒說讓你對他卑躬屈膝,低聲下氣,你若這樣,連我也不許的。”
“可我與他明歲成婚,他騎馬在前,我坐轎在後,這便已經是我平白矮他一頭了,我若不在外強勢些,如何不叫人看輕我?如何不叫人議論,我已‘成婚嫁人’,即便是公主也該安心在府裏相夫教子,如此才是‘合世間倫理,順陰陽之道?’”王熙鸞問。
溫瑛思索許久,最終看向窗外漸落的日頭,歎道:“你可把我問住了。”
“我活了四十多年,從未敢想過有一日男女成婚,女子可以不坐轎,不拜男方父母,不以夫家為主,甚至還能入朝為官。你雖然是我的孩子,可你想要知道的很多事,我已經答不上來了。”溫瑛把目光收回,看著王熙鸞,笑道,“不如你直接去問陛下,如何?陛下一定能替你解惑。”
王熙鸞笑問:“不用等十月初十三公主從我那裏回宮?”
“不用。”溫瑛笑道,“還有四五日,你明日去問,到那日之前,陛下和娘娘定會有決斷的。”
王熙鸞笑嘻嘻道:“那我走了,我和他說一聲去。”
說完,王熙鸞就下榻穿靴子。溫瑛趕著拉住她的袖子:“可不許到他府裏去!也不許讓他進你的門!”
“知道——”
王熙鸞站起來整整衣襟,笑道:“就在門口說,說完了各回各家,您放心罷。”
三日後,皇後請溫瑛入宮,言已和陛下挑定,就在明歲王熙鸞及笄後當月,二月二十七,給王熙鸞和賈瑚辦婚事。
王熙鸞的及笄禮在宮內辦,大婚當日,從宮中出閣。
溫瑛明白,宮內將王熙鸞的婚期定得這樣早,是陛下想早日讓王子騰出發去西北了。
十月初十,王熙鸞入宮接明從寒出宮至靖寧公主府。半個時辰後,王熙鳳、賈璉、溫修昀至靖寧公主府拜望,被王熙鸞親迎至府內。
——王熙鸞在朝為官,靖寧公主府滿朝官員都可來得,隻有賈瑚身為未婚夫要避嫌。
被迎入靖寧公主府門時,賈璉忍不住用餘光瞥了旁邊的靖安侯府一眼,覺得背後涼颼颼的。
王熙鸞和王熙鳳坐在青鸞園地勢最高的雲根閣內,看在青鸞園東麵,明從寒和溫修昀兩人一前一後沿著湖邊的回廊慢行,明從寒時不時回頭,似是在笑著和溫修昀說話,後麵一大群女官內侍遠遠的跟著——這必是明從寒要求的,皆在心內覺得他二人相處得還不錯。
相看的這對兒不需要操心,王熙鸞便問王熙鳳:“上次你回家說的,想整頓那賈家族學的事兒,辦得可還順?”
王熙鳳笑:“那日伯娘不是說我心太急了,才進門就想幹這樣大事,勸我緩上二年,把各處理明白了,人也都收服了,再慢慢的辦?怎麼你今兒又問我?”
王熙鸞也笑:“娘是那麼說,可我還不知道你?咱們也算在榮國公府裏長大的,住了那幾年,兩府裏有什麼事兒咱們不知,有什麼人咱們不認識?你也不和平常新媳婦似的,入了門頭三年戰戰兢兢,一句話都不敢多說,一步路都不敢多走。你頭上雖然有兩層婆婆,老太太年歲大了,隻想著兒孫繞膝就是福,張伯娘如今是醉心詩書,你一去,第二天立刻就把賬本鑰匙都給你了。璉二哥又肯信你,縱著你讓著你,何況我看隻怕他也想做這事久了,如此一相加,難道你能忍得住過兩年再提?”
“哎呀,你真是!”王熙鳳握著臉笑了半日,說,“其實你沒說全。還有一樁,說來……”
她起身至王熙鸞身邊,附耳道:“璉二哥哥和我說,自從敬大伯娘去年夏日裏沒了,那邊東府裏敬大老爺便時常露出些想辭爵避世去觀裏修行的意思。”
賈敬夫人年將半百有孕,前歲除夕夜在宮內腹痛出血,被宮內送回寧國公府後,紮掙著養胎三個月,在前歲四月初二發動,難產將近三日,在四月初四生下一個女兒,賈母給取了名字叫做惜春。
女子生產本就多風險,賈敬夫人又年高體弱,難產生下惜春後血崩,當時雖然止住了血,終究虧損元氣,將養了兩三個月,一閉眼就去了。
賈母憐惜賈惜春繈褓中喪母,又深知賈敬賈珍為人,便做主將賈惜春接到了榮國公府,就養在自己院子裏。
“你也知道珍大爺是個什麼人……”王熙鳳的聲音裏帶著不屑,“他慣是吃喝嫖賭,正事不肯做的,珍大嫂子又非原配,在他麵前一向沒底氣。萬一等他出了孝,敬大老爺真辭爵去修行,寧國公府讓他做主,還不知他會成什麼樣,那時我和璉二哥哥再想做什麼,倒不如現在好辦了。還是趁如今好辦事,先把賈氏族裏這些不正之風再殺一殺,根子掰過來,往後也省心。”